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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汉纪(8)

苏武骂他说:“你身为汉朝臣子,背信弃义,抛弃亲人,投降蛮夷异族,我为什么要见你?单于信任你,让你决定别人的生死,你不但不公平处理,反而预谋挑拨两国关系,引发争端。以前南越国杀了汉使,被汉所灭,成为九郡;大宛王杀了汉使,后来被砍下人头,挂在长安宫北门;朝鲜杀了汉使,即时被消灭;只有匈奴还没这样做过。你明知我不会投降,却想借此挑起两国的战争,恐怕匈奴会因为我而受难了。”

卫律知道自己无法让苏武归降,只得禀报单于。单于听了,更想让他归顺,就把他囚禁在一个大地窖里,不给他食物,以此逼他归降。当时下着大雪,苏武躺在地上,把雪和衣服上的毡毛一起吞下去,几天后竟还活着。

匈奴人迷信他受神灵保护,就把他放逐到北海荒无人烟的地方,让他放牧公羊,说:“等到公羊能产出羊奶,你就可以回国了。”常惠和其他拒绝归降的官员也被分别扣押在其他地方。

苏武被匈奴放逐到北海边上,没有粮食供应,就被迫挖野鼠洞里的草籽充饥。他牧羊的时候手里总拿着汉朝的符节,起居都带着它,到后来符节上的毛缨都掉光了。

李陵与苏武曾一起做过汉朝侍中。李陵投降匈奴以后,不敢和苏武见面。过了很久,单于派李陵到北海边,李陵为苏武安排了酒宴和歌舞。

李陵对苏武说:“单于知道我们素来交好,所以派我来劝你。单于愿意恭敬地对待你。你不可能再回汉朝了,自己在这里白白地受苦,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又有谁能看见你的忠操义节呢?

“你的两个兄弟,都因连坐获罪,已经自杀了;我来的时候,你母亲也不幸过世了;你的夫人年纪尚轻,据说也早已改嫁;剩下两个妹妹、两个女儿、一个儿子,现在又过了十几年,是否还在人世还不知道。人生就像早晨的露水一样短暂,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我刚投降的时候,狂躁得快要发疯了,悔恨愧疚自己背弃汉朝,还连累老母亲被囚禁在监狱里。我比你更不想投降匈奴,何况皇上老了,法令变化无常,大臣无罪而被灭族的有几十家。自己都顾不了了,你究竟是为谁这样做呢?”

苏武说:“我们父子无功无德,蒙皇上厚恩,才有今天的地位。我们兄弟能够亲近皇上,自愿为皇上赴汤蹈火。现在可以牺牲生命来报效皇上,就算是遭受斧钺砍杀、汤锅烹煮也心甘情愿!身为臣子,侍奉君王,就像儿子侍奉父亲一样,儿子为父亲死是理所应当之事。你不要再劝我了。”

李陵陪苏武喝酒喝了好几天,又劝他说:“子卿,你再听我一句话。”

李陵与苏武

苏武说:“我早已经认定自己是死了的人。大王硬要逼我归降,就请结束今天的欢聚,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李陵被苏武的忠义打动,叹着气说:“唉!你真是义士!我和卫律的罪过,真是上通于天!”说完哭泣,眼泪打湿了衣服,与苏武分别离去,送给苏武几十头牛羊。

后来,李陵又到北海边,把汉武帝去世的消息告诉了苏武。苏武一连几个月,每天的早晨和晚上都面向南方悲哭哀号,甚至吐血。

壶衍鞮单于即位后,他的母亲阏氏行为不正,内乱不止,又怕汉军趁机攻入,于是卫律为单于谋划,打算与汉朝通婚和亲。

汉朝的使者来到匈奴,要求放苏武等人回国,匈奴谎称苏武已死。后来汉使又来匈奴,常惠私下去找汉使,教使者这样对单于说:“天子在上林苑打猎,射下一只大雁,脚上系着一封帛书,称苏武被放逐在某处湖泽。”

使者非常高兴,就拿这话质问单于。单于大吃一惊,环顾左右侍从,然后向汉使道歉,说:“苏武确实还没死。”于是把苏武放回。

李陵为庆祝苏武被释放,大摆酒宴,说:“现在你返回汉朝,名声传遍匈奴,功劳显于汉朝,就算是史书里记载、丹青上刻画的人物,又怎么能与你相比?

“我虽然愚笨怯懦,但汉朝当初若不追究我的过错,保全我的老母,我也能忍辱负重,像春秋的曹刿在柯会盟时那样,做出劫持齐桓公的壮举,这一直是我的志向所在。

“谁知汉朝竟将我满门抄斩,手段极尽残暴之能事,我还能再顾念什么呢?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你能了解我的心意就行!”说完李陵泪流满面,与苏武诀别。

单于召集当年随从苏武的官属,除了已经归降和去世的,与苏武回汉的共有九9人。抵达长安后,汉昭帝下诏命令苏武用牛、羊、猪的太牢之礼,到汉武帝的陵庙祭拜。封苏武为典属国,品秩中二千石,并赐予苏武200万钱、两顷公田、一处住宅。

苏武在匈奴被囚禁19年,去的时候正当壮年,回来的时候,头发、胡子全都白了。

李陵败降

侍中李陵是李广的孙子,善于骑马射箭,待人仁爱,尊重贤士。武帝认为李陵有李广的风范,就任命他为骑都尉,让他带领丹阳郡和楚国的5000人,在酒泉、张掖一带练习箭功,准备用于抵御匈奴。

李陵

贰师将军出击匈奴时,武帝想让李陵为贰师将军带领辎重部队。李陵叩头自己请求说:“我手下的戍边将士,都是荆楚地方的勇士、奇才、剑客,徒手可擒猛虎,射箭箭无虚发,请允许我自己带一批兵士,分散单于的兵力,不让匈奴集中力量对抗贰师将军的军队。”

武帝说:“你是不想听贰师将军指挥吧!但我发兵很多,没有马匹给你。”

李陵回答:“不要求给我马匹,我愿意以少击多,只率5000步兵攻入单于王庭。”

武帝佩服他的英勇,批准了,于是命令路博德率兵在半路接应李陵的军队。路博德羞于做李陵的后援,奏禀武帝说:“眼下正是秋季,匈奴的马匹肥壮,形势不利于我军,希望留止李陵,等春天到了再出兵。”

武帝大怒,以为李陵改变初衷不愿出征,所以教路博德上书,于是命令路博德带兵去西河攻打匈奴,李陵则等到九月再出征。

李陵和手下所率5000步兵,从居延出边塞,向北走30日,到浚稽山宿营,把沿途经过的山川地形绘成地图,由骑兵陈步乐带回长安向皇上呈报。陈步乐被召见,说李陵很得人心,士卒们愿效死力,武帝很高兴,陈步乐被提升为郎。

李陵抵达浚稽山,与单于遭遇,军队被匈奴3万骑兵包围。李陵军在两山之间,用大车围成营寨。李陵命令士卒在营寨外排兵成阵,前排持戟和盾,后排持弓和弩。匈奴见汉军人少,就直接逼临营寨。

李陵抓住了攻击匈奴的最佳时机,千弩齐发,匈奴人应弦倒地,其余人跑回山上,汉军追击又杀死几千人。

单于非常吃惊,急忙从左地、右地召集骑兵8万攻打李陵。

李陵和士卒们一面迎战一面向南行军,几天后至山谷中,连续交战,士卒大多中箭受伤。李陵命令:受三次伤的坐车,受两次伤的赶车,受一次伤的直接与匈奴短兵相接,这样又斩杀3000多人。

李陵率军向东南,走的是以前去龙城的老路,走了四五天,走到大泽的芦苇中,匈奴就从上风头放火。李陵为了自救,命令汉军也放火,把阵地前的芦苇先烧掉,匈奴的火就不会延烧到自己。之后又向南走,到达山脚下。单于的儿子又奉单于之命率领骑兵与李陵交战。李陵军徒步在树木之间战斗,又杀死几千人,用连弩向单于射击。据俘获的匈奴俘虏透露:“单于说:‘这是汉朝的精锐部队,打也打不败,把我们向南方边塞引诱,会不会有伏兵呢?’大家都说:‘单于亲自率领几万骑兵袭击汉军几千人,不能把他消灭,以后汉朝会更看不起匈奴。在山谷里再尽力坚持战斗,还有四五十里就到平地,若还不能取胜,就撤回。’”

当时,李陵正遇着更加危急的局势,匈奴骑兵多,一天之内交战几十个回合,又杀伤匈奴2000多人。

匈奴打得不利,正想撤退时,李陵军的军候管敢被校尉侮辱,逃跑后投降了匈奴,把汉军的实情全盘托出:“李陵军没有后援,箭也快没了,只有将军的部下及校尉成安侯韩延年各有800人作为先锋,用黄、两色旗为标志,只要派精兵拿了箭对付他们,汉军即可打败。”

单于得到管敢非常高兴,再次集合骑兵出击汉军,大声呼喊:“李陵、韩延年赶快投降!”于是切断道路,加强攻势。匈奴占据山上优势,围攻山谷的李陵军,从四面俯射,箭如雨下。李陵军向南撤,还没到鞮汗山,一天时间,把仅剩的50万支箭全部用完了,就丢掉车辆快走。这时,李陵还有3000多士卒,只有短刀和斩断的车条作为兵器,退入峡谷。

单于截断汉军后路,乘山势向下滚大石,汉军伤亡惨重,部队无法行进。

墩旗,墩堠上用以传递军事迅号的旗帜

天黑之后,李陵身穿便衣,自己一人向营外走去,制止左右随从,说:“不要跟随我,大丈夫一人擒拿单于!”

过了很长时间,李陵返回,叹息说:“失败了,只有死了!”于是斩断所有旌旗,又把珍宝埋入地下。

李陵感叹道:“倘若我们还有几十支箭就可以逃出去。现在没有武器用于交战,天一亮,只能坐等被擒,不如像鸟兽一样解散,可能还会有人侥幸逃出,回去报告皇帝。”

李陵给每个军士发两天干粮、一块冰,约定:逃脱者到遮虏障会合。半夜时,李陵与韩延年都上马,跟随壮士十几人,追击的匈奴有几千骑兵;韩延年战死。

李陵说:“我无颜回去报告皇上!”于是投降了。

军队解散后,共400多人成功逃脱得以到达边塞。

李陵失败的地方,只离边塞100多里。

边塞立刻将消息向朝廷汇报。武帝听到李陵投降了,非常愤怒,责问陈步乐。陈步乐自杀了。

群臣都认为李陵有罪,武帝问太史令司马迁,司马迁替李陵求情道:“李陵对父母孝顺、对士卒恩信,常常奋不顾身,往赴国家危难,他素来有这种追求,大有国士的风范。现在打仗偶然遇到不幸,有些大臣只关心自己和家人的安危,就落井下石,捏造罪名,实在让人痛心!况且李陵率步兵不足5000人,直捣敌人重兵防守的战略要地,与敌人几万大军对抗。匈奴不停地救死扶伤,将所有会射箭的人征发过来围攻李陵。李陵转战千里,路被切断,箭全用尽,士卒们赤手空拳,冒着匈奴的刀箭,争先向北与敌人拼死。能使部下如此效死力,连古代名将都会自愧不如。即便自己陷于失败,但他所杀伤的匈奴士卒之多,也已经对得起天下人了。他所以不死,大概是想要寻找适当的时机回报汉朝。”

武帝认为司马迁是狡辩欺骗,是要为李陵游说,就将司马迁囚禁入狱,处以腐刑。

过了很久,武帝才为没有支援李陵而后悔万分,说:“应该在李陵出了边塞后,再下令让强弩都尉接应李陵军,因为接应令下在了李陵行军之前,遂使得老将路博德萌生奸诈之计。”于是派人慰劳赏赐侥幸逃回的李陵残部。

公元前97年(汉武帝天汉四年),公孙敖奉武帝之命深入匈奴,想迎回李陵。

公孙敖的军队无功返回,报告说:“抓到的俘虏说,李陵为单于谋划作战方略以防御汉军,所以我无功而回。”

武帝生气至极,把李陵全家都杀了。之后才知道,教单于的是投降匈奴的汉将李绪,不是李陵。

李陵听说全家被误杀是祸起李绪,便派人刺杀了李绪。

大阏氏为此要杀李陵,单于把他藏在北方,等大阏氏死后才放他回来。单于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李陵做妻子,封李陵为右校王,与卫律掌握一样的权力、享受一样的尊贵地位。卫律经常在单于身边,而李陵常在外面,不逢大事不去朝中。

后来,汉、匈和好,执政的霍光、上官桀与李陵素来交好,派遣李陵的老朋友陇西人任立政等三人同去匈奴,劝他回国。李陵说:“回去容易,但大丈夫无法忍受两次侮辱!”最终老死在匈奴。

霍光废帝

汉昭帝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四月十七日,汉昭帝驾崩于未央宫,没有儿子。当时汉武帝的儿子只剩下广陵王刘胥,大将军霍光与群臣商议立新帝时,大家一致推立广陵王。广陵王原来因行为不合法度,没有被汉武帝立为太子,所以霍光心里感到不安。

有郎官请奏朝廷,说:“周太王不立长子太伯,而立太伯的弟弟王季为继承人;周文王不立长子伯邑考,而立伯邑考的弟弟姬发为继承人。可见在立新帝时,只要人选适合,废长立幼也是合理之事。广陵王这个人,不是能继承宗庙的。”

这道奏章一上,正合霍光心意。霍光让丞相杨敞等人也看了奏章,并提升这位郎官担任九江太守。当天,上官皇后下诏施令,派人迎接昌邑王刘贺,准备立他为帝。

刘贺在封国中一向狂妄放纵,所作所为毫无节制。当初听闻汉武帝驾崩后,刘贺依旧出外游猎。接到诏书后,刘贺一直拖到第二天中午才出发,而且一出发就是“急行军”,黄昏时就到了定陶,三个时辰走了135里,其间累死了很多匹随从人员的马。

刘贺到达济阳,在当地强征特产“长鸣鸡”作为沿途解闷的玩意,又在途中购买积竹杖。经过弘农时,刘贺派一个名叫善的奴仆用有帘子的车载美女以供泄欲。到达湖县时,负责制责迎接的朝廷使者质责昌邑国相安乐这些事情。安乐转告郎中令龚遂,龚遂质问刘贺,刘贺说:“没有的事。”

龚遂说:“就算并无此事,王爷至于为了一个奴仆,而破坏礼义?请将善抓起来,交付官吏惩处,来恢复王爷的名誉。”于是立即抓出善,交给卫士长,将他处死。

刘贺抵达霸上,大鸿胪到郊外迎接,侍奉刘贺换乘皇帝的御车。昌邑太仆寿成奉刘贺之命为他驾车,龚遂在一旁陪同。

快要进广明东都门时,龚遂说:“按照礼仪,奔国丧的人望见国都时,就应该痛哭。这就是国都外城的东门了。”

刘贺说:“我嗓子疼,没办法痛哭。”

龚遂在到达内城城门时又提醒了一遍。刘贺说:“城门和郭门一样。”

将要到达未央宫东阙,龚遂说:“东阙外驰道的北边就是昌邑国吊丧的行帐,帐前有一条南北向的通道。通道很窄,无法让马车开入,王爷应当下车,面朝西边的宫阙,伏地痛哭,极尽悲哀,然后停止。”

刘贺答应说:“好吧。”于是下车步行,按规矩哭悼。

六月初一,刘贺接受皇帝玺绶,承袭帝号,尊上官皇后为皇太后。

刘贺当皇帝后,淫乱放纵,没有节制。他把原昌邑国的官属都召入长安,很多人得到破格提升。龚遂等人上奏劝谏,太仆张敞也上书劝说,刘贺不听。

霍光听说后,忧虑烦恼,只向所亲信的旧部、大司农田延年询问。田延年说:“将军身为国家柱石,确信这个人不成,为何不禀告太后,另择贤帝呢?”

霍光说:“我现在想这样做,但不清楚古人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做法。”

田延年说:“当年伊尹辅佐商朝,为了国家的安定而废黜太甲,其忠正仁诚为后人赞颂。将军如果也能这样做,就是汉朝的伊尹啊。”于是霍光任命田延年为给事中,与车骑将军张安世秘密谋划此事。

刘贺外出巡游,出发时却被光禄大夫夏侯胜拦住车马,夏侯胜劝谏道:“天气阴了很久却不下雨,预示臣下阴谋对付主上。陛下要出宫去哪里?”

刘贺发怒,认为夏侯胜口出妖言,下令将他绑去官吏那里领罪。负责这件事的官吏向霍光报告,霍光饶过了夏侯胜。

霍光以为张安世泄漏计划,就责问他,发现不是张安世将计划泄露出去的,于是召夏侯胜来询问,夏侯胜回答说:“《鸿范传》上说:‘君王若有过失,老天就会让天阴很久但不下雨,以此来惩罚他,那时就会发生臣下反叛主上的事。’我不敢那样说,只好托言‘臣下阴谋对付主上’。”霍光、张安世听到后十分吃惊、叹服,因此更加重用经师和术士。

侍中傅嘉多次向刘贺进谏,最终也被绑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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