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完电话,转头对程暖说道:“下午会有人过来,安排转院,我的孩子不能有一丝闪失。”
程暖抿了抿唇,皱眉。想要说什么,可到底什么都没说。
她没钱了,她不想要用陆子扬的钱。
换医院的首要事务,是交一笔巨额押金。可陆子扬若出面,必定是业内顶尖医生,如他所说,孩子好才是首要之务。
钱的事,总会凑够。
陆子扬安排的人,办事效率很高,很快转院的事就办妥,只剩交接。
余晖透过玻璃洒在墙壁上,女人低低沉沉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回荡。
“离婚后,我发现怀孕三个月,原本想着去医院堕胎,可你也知道我有多胆小,吓跑回去就生了他。”程暖不愿意提及这些,可陆子扬从不会给她回避的机会,她干笑两声,抬手抚了耳边碎发:“程程的病让我走投无路,真没办法了。”
程暖抿了抿唇,声音越加的低:“若是没有匹配的干细胞做移植手术。”程暖眉宇间满是忧愁,深呼吸。“他就会死。”
“程暖。”走廊尽头,陆子扬面色阴郁,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皱着眉头点燃了烟,狠狠吸了一口,长长的出一口气,声音很沉:“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想过再和我见面?”
程程如果一直健康,她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出现,让他知道。
程暖抬手揉了一把脸颊,她现在是狼狈极了,勉强笑笑。
“拿什么理由联系呢?”离婚了,他们就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对陆子扬的怕,这些年,也渐渐淡了。初见面的紧张,也只是因为人的本能吧。程程刚刚的痛苦,让她对陆子扬的所有感情都渐渐沉淀下去,只余沧桑。
“离婚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犯不着打扰对方生活。”她叹一口气。“当年年幼,犯贱的事做的多了,就不想再犯贱。”
陆子扬拧眉,到底是没压抑住,直接摔了手中打火机和烟盒,他的情绪骤然爆发,声音惊天动地:
“程暖,就没见过比你还狠的人!”
“随便你怎么说吧。”他不就是吗?陆子扬可是比程暖狠多了,程暖觉得讽刺。
陆子扬眸光暗沉,气的说不出话。
程暖咬了咬下唇,撕掉一块干皮,淡淡说道:“你什么时候去做体检?程程的病拖不起,我希望你能尽快。”
陆子扬想甩手走了,他看不得程暖这个样子。
陆子扬咬了咬牙,“他也是我儿子!”
程暖又露出了那种笑,沧桑到麻木的笑:“是吧?我都忙糊涂了。”
陆子扬心中的恨又腾的升了起来,视线把程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个遍,那目光似乎是要把她活剐凌迟。最后嘴角滑出一抹嘲笑,冷讽道:
“我以为你离开我能过的多好呢,看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程暖低着头不说话,她看着自己裤子上的污渍,抬手捋了一下额前碎发。
她越加瘦了,只剩一把骨头,目光不如往常骄傲犀利,对谁都是唯唯诺诺。凌乱的头发,盖住了额头,露出来的皮肤粗糙没有光泽。眼底的淤青明显,憔悴样子和六年前判若两人。她没了以前的意气风发,生活把她的棱角磨平,从云端落下,摔在灰尘里。她如今也只是个为孩子操心的母亲,整日忙忙碌碌赚钱养家,再无之前傲气。
程暖认真点头:“你说的都是事实。”
陆子扬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眉宇间是挥不去的戾气。
“你也就这点本事!”
程暖不和他争辩,反正她在陆子扬面前从来都抬不起头。
“陆先生,我过的不好,你也看到了。没什么好说的,我确实没本事。”
她的心在刺痛,谁不想越活越好?
可是随着孩子越来越大,经济条件捉襟见肘。她也想努力工作赚钱,可收入远远赶不上支出。没办法,也只能越活越落魄。
她手指握紧渐渐又松开,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她呼出一口气。
“你一向看不起我。”笑了声,音调很低,没有多大情绪在里面:“我现在才知道,你的看不起是正确的。”抿了抿唇,有血腥味涌上舌尖。撕掉的干皮拉伤嘴唇,程暖没有看他:“所以,离婚是最好的选择。不然,我恐怕会拖累了你。”
看程暖过的不好,并没有想象中的舒服,反而更加烦躁,语气也是十分不耐烦。
“我不知道你一天都想些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程暖不和他争辩,点了点头,同意他的话。
“你厌烦我出现也是情理之中,我也不是有意为之。等程程病情好些了,我就会离开,不再碍你的眼。”
陆子扬甩手直接走人了,真怕再和程暖说几句话,就忍不住冲动掐死她。
转院的事木已成舟,省大医院的专家来了好几个,仔细检查了程程的身体后。立刻就和儿童医院这边办了交接,带走了孩子。
程暖心里担忧着医药费,可想到转院对孩子好,立刻就压下了这份担忧。只要能救活孩子,钱以后慢慢赚,总会有的。
医院是陆子扬联系的,就连病房都安排好了。
比起之前住的病房,这里简直就是豪华版。
程程有些不安,清醒的时候拉着程暖的手说:“妈妈,这里是不是要花很多的钱?”
程暖有些心酸,可还是笑着说道:“担心这个做什么?妈妈可有钱了,刚捡了几十万。你想吃什么?晚上我过来带给你。”
程程还真认真的想了,最后扳着指头算了一遍,眼睛看着程暖一会儿,小心翼翼的说:“我想喝鸡汤……可以吗妈妈?”
“傻孩子,有什么不行的!”
程暖被他那小心抠门的样子逗笑了,又酸又暖。
“你想吃什么妈妈都给你买。”
程程表情却严肃下来,“妈妈,我是不是会死?”
程暖楞了下,她攥紧了手指,喉咙发紧。
她的情绪紧绷,情绪立刻就爆发出来,厉声说道:“胡说八道什么?你才不会死!你听谁说的会死?”
程暖很少发脾气,她这突然发暴怒,程程被吓了一跳。清澈目光乖巧看着程程,抿了抿唇。“我们班里之前有个女生,就是在医院住了半年,再没能回去。老师说她死了,我……”
程程嘴一撇几乎要哭出来,眼里呛满了泪。
“妈妈,我只是害怕。”他紧紧抓着程暖的手指,另一只手抹了把泪。“其实我也不是怕死,我不胆小。就是,我要是死了,妈妈该怎么办!”
说完,他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就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瞬间,心脏被生生撕裂开来,疼的喘气都困难。
“程程身体健康着呢,不过是发烧,很快就会好。程程不会死,程程永远陪着妈妈!”
程暖真的撑不住了,喉咙发硬,泪就快要涌出眼眶。
她抬手狠狠搓了一下脸颊,低头和程程额头抵额头,声音哽咽。
“亲爱的宝贝,相信妈妈。”
晚上六点半,程暖的电话响了起来,是韩晨打过来。
程暖才想起这茬,她正在厨房里煲着汤,忙洗了手接了起来。
“韩组长。”
“你在那里呢?把卡号发给我。”
韩晨对她不错,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上,都相处融洽。
“啊?韩组长,抱歉。下午办转院忙到现在,真不好意思,忘记给你打电话了。”他竟然真的会借自己钱,程暖一时有些感动。“那真是谢谢你了,韩组长,等我一旦有钱,立刻还给你。”
“钱的事不急,我暂时不花,刚刚你说什么转院?”韩晨声音里多了几分关切,急忙道:“谁?怎么了?钱是拿来住院的?”
程暖叹口气。“程程生病了,挺严重的。”
“在那个医院?我马上过去。”
韩晨见过程程,也一块吃过饭,当初程程上幼儿园还是他帮忙。
程暖这个人性格比较耿直,自上班后,唯一交深的朋友就是韩晨。
程暖报了地址,挂断电话,她看汤也差不多,忙找了保温桶装好匆匆往医院赶。
她一路风驰电擎,把小电车速度拧到了极限。医院没人照看,她是非常不放心。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前面正常行驶的银灰色捷豹突然转弯。
程暖走的急,差点撞上去,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猛的捏刹车,电动车原本不大,这么紧急刹车,在原地旋转了一下,车头栽出去大半。放在车筐里的保温桶被甩出去,咕噜噜的滚出很远,沾了灰尘。程暖忙把车放好,跑去捡保温桶,一个保温桶也要一百多块呢。
捷豹也停了下来,车窗缓缓滑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他没认出程暖来,语调客气而疏离:“刚才撞到了吗?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