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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母亲(12)

母亲在监狱里见过大贵,隔着冷冰冰的长满红锈的斑驳的铁栏。母亲对大贵说,大儿,你知道吗?那两个人,是夫妻。他们长期两地分居,刚刚调到一起……大贵说我知道,警察跟我说了。母亲问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大贵闭紧嘴巴,却从鼻子里发出老虎一般的阚声。他说妈,我酒后驾车,我撞死了人,我不想被抓进监狱。如果我被抓进来,如果家里没有我,谁能保护你不受欺负呢?母亲问那你为什么要自首?大贵低下头,说,我知道自己横竖逃不掉……因为我只有一个妈。

因为我只有一个妈。只有母亲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母亲对二贵说过,如果不是因为不放心你和三贵,我真想随大贵一起去了。说得二贵捂住脸,泪珠子一串一串往下掉。夜里母亲来到厢房,吃力地搬开一个盛粮食的空坛,钻进地窖。那是一个非常隐蔽的多年不用的地窖,甚至连二贵和三贵都不知道家里还有这样一个地窖。母亲蜷缩在地窖里,看着地上的空酒瓶和空烟壳,又一次流下眼泪。似乎地窖里仍然残留着大贵的气味,似乎满脸大胡子的大贵就坐在母亲面前,揪着自己的头发,搧着自己的耳光,低低地抽泣。

警察们对大贵的审讯很是仔细,可是大贵回答起来却是轻描淡写挂一漏万。他说他这些日子一直躲在附近山上,警察要他带他们去,他说连我自己都忘了躲在那里怎么带你们去?一连几次,警察们只好放弃。——毕竟大贵已经自首,毕竟那案子前前后后都是大贵一个人在单枪匹马。也曾也有人怀疑过母亲吧?可是当看到母亲凄恻哀伤的脸,所有人又都放弃了深究的打算。

大贵说,妈,我不怕死。等我到了那边,我就跟锁柱说,说咱们都不恨他,让他也别再恨咱们。

大贵说,妈,我不怕死。你好好保重,儿不能给你尽孝了。

大贵说,妈,我不怕死。别忘了清明时,让二贵和三贵给我烧两刀纸。

大贵说,妈,我不怕死,可是我怕我死了以后,没有人照顾你。

大贵说,妈,我真的不怕死,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报答你的养育之恩啊。

大贵说,妈啊,我不想死啊……

大贵死去以后的两年时间里,二贵回到娘家的次数明显频繁起来。有时她会在母亲那里住上很久,却从不见刘强一个电话。最初母亲以为刘强和二贵可能怕她一个人太过孤寂,可是慢慢地,母亲感觉到事情的蹊跷。

她认为二贵和刘强之间可能出了问题。她没有证据。她凭直觉。

再三追问,二贵才极不情愿地道出事情真相。她说现在的刘强常常喝醉酒,喝醉酒以后,回到家里就会乱打乱砸。母亲问怎么会这样呢?二贵说因为他在外面又有了女人。母亲问是你猜的吗?二贵说我亲眼所见——刘强并不避人……他是想逼我跟他离婚。母亲说怎么会这样?你们的感情不是一直都很好吗?二贵说我也不知道——或许他以前就是这样吧?只是我们没有发现。母亲不说话了,她的眼神变得缥缈和遥远,她再一次想起了当年的锁柱。她挪下地,为外孙女甜甜煮一碗鸡蛋羹,又来到院子,镶到椅子上,坐到阳光里,如一尊木雕般久久不动。

晚饭时母亲突然对二贵说,实在过不下去的话,离了吧。

二贵的筷子就定在了空中。我也想过,她说,可是我怕我一个人不能照顾好您——家里怎么可以没有男人呢?再说,万一刘强他回心转意呢?

母亲说你爹他也是男人,那时我们也希望他有一天能够回心转意,可是结果又怎么样呢?你考虑清楚,不要走我的老路。母亲再一次端起饭碗,不行的话,趁早离了吧。

就离了。房子判给刘强,甜甜判给二贵。二贵再一次回到娘家,母女俩常常面对面坐在炕头上半天不说一句话。后来二贵重新回到镇乳品厂上班,那时那个乳品厂已经变成了县乳品公司旗下的一个冰棍厂。冰棍厂经常加班,二贵只好住到了单位的集体宿舍。母亲经常去看她,抱着或者牵着甜甜,一老一小站在工厂大门外,就等着看二贵一眼,然后匆匆忙忙说上几句话。

女人的美发厅也早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三层铺面的百货商店。每次母亲经过那里,都会抬起头来看一眼,淡淡的,面无表情。女人在锁柱死去以后就离开了镇子,从此无影无踪。有人说她一个人去省城打拼下百万家身,也有人说她早已成为县城一位胖老板的二奶,总之她与小镇,从此再无瓜葛。

早晨二贵常去离厂不远的一个馄饨摊上吃早饭,一来二去,就与卖馄饨的大姐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一天那位大姐说二贵,给你介绍个男人吧!镇上中学教书的,三十多岁,他爱人不久前刚得一场病去世……他人很老实,又有正式工作,看你们挺般配。抽个空在大姐家见了面,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去影院里看了一场电影,又在河剅边坐到很晚。听着潺潺的水声,谈起逝去的日子,两个人都是慨然长叹。当天晚上他们就应下来,彼此顺心可意。二贵把男人的境况跟母亲说了,母亲也笑着说这次肯定不会错。怎么会错呢?母亲从小看着他长大,母亲对他的了解,并不比母亲对他父亲的了解少多少。

他叫当归。他的父亲叫做甫大夫。他长得很像他的父亲。

挑个日子将婚事办了,简单而又隆重。后来当归分到房子,他和二贵就将户口落到镇上。再后来他们又从甫庄接来母亲——母亲的那几间破屋,已经变得摇摇晃晃,随时可能坍塌。

那也许是母亲的晚年里真正平静快乐的一段时光。母亲为一家人做好三顿饭,剩下时间里,就坐在客厅里逗甜甜玩。母亲问你叫什么啊?甜甜说我叫甜甜。母亲问你妈叫什么啊?甜甜说我妈叫甫二贵。母亲问你爸叫什么啊?甜甜说我爸叫甫当归。母亲问你姥姥叫什么啊?甜甜眨巴着小眼睛,说,我不知道姥姥叫什么。母亲问那你小舅叫什么啊?甜甜说我小舅叫甫三贵。突然甜甜挠挠她的小脑袋,说,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小舅。

甜甜从来没有见过三贵。母亲整整五年没有见过三贵。三贵八年前从甫庄坐上开住县城的汽车又从县城坐上开往广州的火车,从此再也没有回到镇子回到甫庄。八年里母亲只在广州匆匆见他一面,母亲的记忆常常回到那个寒冷的一天,她咒骂火车开得太快,她的感觉恍若隔世,缥缈虚幻。母亲想也许明天一觉醒来就会忘记她所挂虑的三贵长成什么样子,有着什么样的浅笑和表情。母亲背过身子擦一把泪,轻轻咳嗽起来。

母亲鹤发鸡皮。母亲老态龙钟。

二贵和当归常常给三贵打电话,可是每一次,三贵都有拒绝回来的理由,比如他刚刚找到工作,比如他在公司里还没有站稳脚跟,比如他正在研究一个项目,比如他的项目正在审批,等等。他把回家的日期一天一天往后拖,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后来二贵终于火了,她冲着电话吼你呆在外面不用回来了……就算妈去了,你也不用回来了。

那不过是二贵的一句气话,她和三贵都没有当真。然而秋天时候,母亲真的病倒了。母亲躺在病床上,歪着头,看着二贵和当归,胸脯剧烈起伏。不懂事的甜甜抓到一只蝴蝶塞进母亲手里,说姥姥姥姥我们一起玩蝴蝶吧!母亲将手松开,蝴蝶翩翩地飞出窗户,飞向门口的花坛。母亲拽拽甜甜的小辫,冲她笑笑,又转过脸,对二贵说,二儿,让三贵回来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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