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众新罗贡女的模样,都是不错的。秦念看着,都颇有些挑花了眼儿的感觉。京中的贵人常爱买些新罗婢蓄着,她们的胜场原本也不在貌美,而在温驯。可太后说的没错,人牙子弄来的新罗婢,如何能比得上宫中的贡女呢?
那些女孩儿的容貌,便是秦念这般从小见过无数佳丽的人来看,也很觉得惊艳。她想要的,是身家不甚好,但容颜定不能差的人物,这一眼看去,倒是很有几个合她意的。
这几人之中,她盘桓了一会儿,便挑了一名眉目清秀的,一名艳丽妩媚的——得广平王宠爱的姬妾什么样儿的都有,她实实也摸不准他喜爱什么样的,只得选两个看着全然不同的,也许还好蒙中那么一个。
她想想也觉得头疼啊,挑人容易,可要挑上让广平王也看得上眼的人儿,却难了。广平王原本不是个心清如水的君子,却独有一点“好处”——孝顺。孙氏说什么,他便做什么。是而孙氏病着的时候,秦念实在没把握能叫广平王心性大乱地对某个女人动手脚。
而以她所知,若是广平王不对新罗贡女动手脚,那么便是“染病”也决计没理由染到他头上去——毕竟,那些贡女进了王府便算是她的婢子,婢子和郎君,除了那件不太好说的事儿之外,当不该有任何交往。
秦念便是这样惴惴地带着两名贡女回到广平王府的,心中始终在盘算的也只有这么一桩事,单是这样,便忍不住头疼。连回熙宁堂的路,都走得有些恍惚,于是待那扇熟悉的门打开,见得广平王的身影时,她甚至还后退了一步,四处望了望,以确信自己不曾走错。
“你入宫了?”尚不待她回头,那人便道:“又是去告状的?”
秦念此刻是一点儿不想见到广平王的,又听得他话中带刺,不由顶嘴道:“便是去告状又怎的?”
广平王一蹙眉,正要再说话,却注意到了秦念身后的两名贡女,一怔,道:“这两个是谁?”
“姨母说新罗国贡了佳丽入朝。我想着你说过的,要两个新罗婢,这才去向姨母求了来。”秦念冷笑道:“你说她们是谁?大概是陪我告状的人吧!”
“贡女……贡女你也敢要?”广平王觑着秦念,道:“这是献给圣人的。”
“姨母说赏给我了,这便是我秦念的。难不成,圣人还能同我一个小小的王妃计较这个不成?”秦念道:“你怕,那你便当不知道好了,这两个贡女我敢使唤,自然是我自己担当。”
“贡女与新罗婢怎是一回事儿!”广平王道:“她们又不会伺候人,若说伺候,也不是伺候女人的。”
“你管我呢?”秦念一双眼看着广平王,道:“听大王的意思,却是想把她们要过去?这府中需要人伺候的,独您一个,不是女子。”
广平王却似乎没听出她言语之中的讽刺,竟笑了,瞥了瞥那两个新罗贡女,道:“也只好是我勉为其难罢——我只要这一个,我喜欢这般长相的女孩儿。”
秦念不意他这样便承认了,还当真是亲自开口要人了,心中惊喜之余,却也难免有些许失落。她看了看广平王指要的,正是那个艳丽的,便也点了头:“好,可这是姨母赐下的人,我总需要同宫中回禀一声……”
广平王嗤笑道:“你回禀什么?这两个,原本都该是我的。你可以假作不知,你姨母还能装作不知么?新罗贡女,送来便是晚间里伺候贵人的,她赏给了你,不就是想叫我向你讨,好笼络我心思?不然,难不成你能叫这两个女娃儿给你温枕煖席?”
秦念听他这话,不由又羞又怒,道:“大王您颜面何在,这样说话!若是她们听得来正音,怕是要羞死了!”
广平王仍是一脸无谓的笑,道:“听不听得懂,有什么关系?男女之间,原本便不必互相听得懂……”
说着,他竟当着秦念的面,将他选中的那名贡女的手拉了起来。那贡女一惊,待要挣脱,目光触得他面容,却是脸蛋儿一红,勾了头,有不若无地推了他几下,便也不挣扎了。
秦念心中却登时泛上一阵厌恶来,道:“好了,人我也给你了,你们走吧。莫要在我面前勾勾连连的,叫我盯着难道好看么?”
广平王仍是笑,竟引着那贡女出去了。留下的那个有些焦急,用新罗语言说了几句,那走的也回过头来答一句,之后便不再搭理同伴了。
见得留下那个眼眶泛红,秦念也不知如何是好。这些贡女大抵听不得她言语的,她一时也寻不上通译,只得伸手握了她的手,微微用力,期望这被丢下的一个能感受到些宽慰。
但这一名贡女,反倒挣脱了她的手,蹲下身,哭了起来。
秦念也能猜到她三四分想法,心中不由一声叹。她看着是没有那同伴光鲜,竟不被男子看上眼,想来也算得奇耻大辱。可谁知道祸与福如何界定呢。
不在广平王身边,便不必“水土不服”,不必“春疫”,不必“了断”。
那被带走的一个,果然是得了宠。两日之后,秦念从孙氏那里出来,正遇得她,竟是不能信自己的眼。
前几日还有些拘谨的人物,如今穿了一条妃色长裙,配着宝蓝色莲文对襟衣,唇上点着朱,眉上绘着翠,若是不开口说话,竟活生生像是个中土的贵妾了。
连发式,也是天朝妇人的。
秦念不由瞥了自己身后跟着的那个,果然见她垂了眼,默默无语。
一个风光正好,一个落寞悲伤。那得宠的一个,用并不准的正音向秦念问了安,而对前几日的姊妹,声音却陡然傲慢起来。
秦念听不懂她们说什么,只是第二日,听脉脉道,前一天留在她身边的贡女房中,灯烛一夜未熄。而秦念自己见得她,也果然是眼白泛着通红血丝,眼眶儿都肿了。
“给她些冰,叫她自己敷了。”她只能说这么一句:“不知晓如何爱护自个儿的,活该颓一辈子。”
秦念这话,那贡女自然听不懂,别的婢子也不会译了去。然而大概人心思总有些相通的地方,第二日,她果然不再红着眼出现了。
广平王府里头,谁得宠,谁失宠,从来都不是一桩能引得人太过注意的事儿。连孙氏的病拖得久了,也渐渐失了旁人的关心——日子一天天过去,似是水流过白沙,留不下半点痕迹。但秦念却越等越煎熬。
她有些焦急了。她在等着的事儿,同谁都不能说,只能自己掐着指头算。
她也知晓,这般牵涉重大的决定,是很需要一些时日来运作的。便是她姨母有本事,想让一个身子康健的人犯起病来,也总要在衣食住行上动些不易叫人看出的手脚。可眼见时日过去半个月,指望那新罗女子自己犯了水土不服已然不大可能了,而她们的想法是要她患上“时疫”——哪里有人在王府中好好呆着,忽然便患了时疫的道理?!
从此女进府的日子开始算,总要在一个月内将病况爆发了出来,那才像话啊。
终于,当她等得马上要绝望之时,一个奴仆一大早便惊慌地闯进了熙宁堂的院子里,上气不接下气道:“王妃,王妃……外头不知哪儿来了群军士,将咱们府上团团围住了!”
秦念刚刚起身,听闻这消息,当即怔着,道:“军士?”
她大抵能猜到,当一切都发动起来的时候,为了不让广平王“患病”的真相传出去,姨母是必然要对这广平王府做些什么的。派遣军士将整座府邸箍成个铁桶,自然也是个不错的法子,可如今,广平王还不曾“患病”啊,现下出现的大群军士,又是因了哪门子的道理?
“是,看着铠甲,像是鹰扬卫。”奴仆并不敢抬头看她的脸,整个人伏在地上,道:“怕不是误会了吧?王妃能不能去同领兵的将军知会一声呢,他们将府邸围住,灶上的厨子出去采买都难!”
“我一个女流,怎好同领兵的将军知会?”秦念不由蹙眉:“大王这几日都宿在府中,你们怎生不去请他呢?”
“这……大王这几日,都不曾出那新罗娘子的院子啊!”奴仆磕了个头,道:“小的原本也不敢瞒大王,可刚刚过去,还不曾靠近,便被大王身边的侍儿给赶开了,只说有什么事儿都来寻王妃……”
秦念听得益发感到蹊跷,道:“这几日都不曾出院子?阿家那里他也不曾去么?”
那奴仆伏在地上,道:“这一桩小的不知道,然而听……大概……是不曾去吧。”
他这话说的虽然含混,秦念却听出了某些意味。广平王这样一个把阿娘看得比天还大的人,为何便突然不去探看病中的孙氏了呢?孙氏的病,可还半点儿起色没有呢。
那新罗贡女便是再美,也不至于美到能把他迷成这般模样!而此时回忆起来,她也很有段日子不曾见过那女子了。
那个院子里,一定有什么事儿发生了吧?秦念想着,竟觉得背上渗了些冷汗出来——如若她猜测不假,姨母一定已然知道了府上发生的事情,这才要圣人调兵遣将将王府围住。而她,身为王妃,却直到这一刻,才隐约体察出其中的不妥当。
“我去见大王。”她猛地站起,道:“我一个女子,夫婿在府中做主,又怎么能由我和外男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