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850100000001

第1章 躲警报的一群

四十八架涂有红膏药商标的轰炸机已经掉头向东方飞去,被九十六具马达在湛碧长空中扰动的热浪已慢慢静止下来。向天上望去,那渐飞渐远小得类似蜻蜓的黑影,好像并未遗留下半丝痕迹,悠悠然的几朵白云还不是那么悠悠然!

一条甚为偏僻的水沟,曲曲折折的打从一片丘陵起伏的地带上穿过;沟的两边都是枝叶茂密的桤树,树下不到两尺宽的泥沙土,再外便是水稻田了。

在十来丈外,你断猜不到平日连狗都不要来的水沟边,此刻竟蹲的坐的站的躺卧在泥沙地上的公然有十多个人,而且男女老少全有,工商学绅也全备。

当飞机在天空中自由自在的盘旋着像一群老鹰时,这十多个人恰也像躲避利爪的鸡雏,心脏是那样的跳动,神经是那样的紧张,每一双眼睛都亮得像宝石,每一对宝石都将其冷森森的光芒,从枝叶隙间射出去,一闪也不闪的随着那老鹰的踪影而移动。

左近的高射炮发威了,砰呀訇的咆哮着,响声确乎震耳。令人一面感到抵抗的力量不但真的在长大,而且与过去几年比起来,还真的长大得很快。过去几年中,这周遭十多方里内,令人想听一声高射炮响也不可能。不过,那打在空中,变成朵朵云花的炮弹数目并不甚多,而且好像并不如飞机那么高,这又令人一面感到我们的家伙还是不行,并不如报纸所载欧洲战场的高射炮动辄构成一片火网,把敌人飞机打得落花流水样的那么威武、那么有效力;倒不如简直没有,简直像过去几年中,到处静悄悄的,还免得多一样增加恐怖气氛的声音。

本来,当马达轰轰隆隆越响越近之际,整个大地好像全死僵了;人们也需要这样的静,仿佛有了绝对的静,才经得住炸弹的杀伤。甚至连桤树上的鸣蝉,人们都要丢些石头土块去勒令它噤声。一个出世不过十五个月的小儿,大概被地上的大蚂蚁叮了一口,忽然啼哭起来。于是好几双眼睛都恶狠狠地射过去。年轻的妈妈,如同犯罪样,连忙把小儿揽在怀里,一面拍着诓着,一面解开旗袍纽扣、汗衣纽扣,当着陌生人的眼睛,把那白馥馥的奶房扯出来;而在旁边蹲坐着的那个当爹爹的男子,油然眉头紧皱,摆出一面孔的不自在。

飞机在高空兜了几个大圈子,好像找到了要轰炸的目标,直向北方飞去后,那光是发威而看不见丝毫效果的高射炮才寂然了。桤树荫下恐怖的感情,也才随之松弛下来。

一对偎坐在逼近流水边上的少年男女,首先就是几声清脆的哈哈。

靠树身坐着一个约有六十年纪的老头儿,把一根象牙嘴挺粗挺亮的叶子烟杆的白铜斗,向另一根树根上啵啵啵地敲了几下,似乎表示他的抗议。一个面容和蔼的老妇人,穿一件老式的玉色麻布衫子,那一定是他的老妻、颇为惶惑的把他瞅着、像是尚不明瞭他抗议的真意,是不该笑吗?还是不该挤坐得那么亲热?

一个十五六岁,扎了两只短发辫的姑娘,则起一双大眼,低低说道:“管得人家的,爷爷才是哩!”

北方一阵大响,地面似乎有点动弹;因为相当远,到底不如左近的高射炮那么震耳,那么惊人。

一个在中学校教理化的中年人,登时就站了起来,把两膀向空举起,叫道:“过了关了!”

年轻妈妈也不怕她男子皱眉了,仍然把孩子放在地上,赶快扣上汗衣。正待扣那件标准布旗袍时,才发现一个四十年纪,全身蓝绸汗衣裤,肥头大耳,头发剃得精光的汉子,正眯着一双水泡眼在品评她。

既然当了妈妈,而又生长于如此时代,自然没有害羞的道理;只微微感觉到那涎眉吊眼的样子,未免有点讨厌。但是在跑警报当儿,被人留心关切,总比受冷淡待遇好得多,怎能不摆点好面孔给人呢?她本已脸上一烧,正掉过头去要向她男子说什么,忽又回过脸来,举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那好心肠汉子微微的笑了笑。

原来那汉子所关切的才是她的孩子:“地上虫多,孩子放在地上不好。你太太嫌累,我倒可以代劳抱抱。”

当爹爹的男子正和两个自己声明是木工身份的人在说话。

“今天不晓得炸的哪里?”

“说不定在城里!”是一个姓卢的说。他穿了件相当像样的毛蓝布中山装,领口敞开,露出一件洗旧了的绿色线背心;下面是赤脚穿了双新黄皮胶底鞋;一顶旧的灰帆布考克帽考克帽,即太阳盔。——原编者注扬在脑后;一口重庆腔,若不说话,你一定会猜是下江逃难来川的,尤其是口里那两颗金牙齿,和不时拿在手上的那只硬木烟斗,以及一盘很旧的带尺。

他的伙计是新繁人,倒是十足的土装束,粗手粗脚,麻耳草鞋,挥着一把纸壳扇,背上还背了一顶土制草帽;头发也是剃得精光,看起来并不像那位留有拿破仑发式的海派木工狡猾。他姓骆。

但是那姓卢的说了之后,却连忙向他请教:“骆哥,你说是不是?”

姓骆的只是唔了一声。

“若是在重庆,我真敢写包票,只要炸弹一落地,我有本事立时立刻就给你说出来是哪处挨炸了。”那姓卢的天生是个爱说话的,还接着说道:“格老子,成都这地方硬不同!像‘七·二七’那天,我在少城红墙巷老文家里。他妈妈的,隔两条街就挨了他妈十来个炸弹!嗨!那声音才并不凶,跟打闷雷一样。后来,炸新津飞机场,格老子,你硬不信会是隔了他妈百多里!我在武侯祠那带,嗬!连窗格子都跟他妈震下来了!骆哥,你哥子如其到了重庆的话”

年轻妈妈笑道:“莫劳烦你,娃儿又沉又热,让他凉一凉儿好。”

“听腔口,你太太好像是南路人?”那汉子这样问。

“我们是彭山青龙场”

“哦!青龙场,那倒是个好地方!”

“你先生去过吗?”

“怎没去过?就是今年,还去过一次,到同益去买碱。”

“同益曹达厂吗?”

同益曹达厂虽不算大,但牌子很老,已有几十年的历史,不但青龙场的人提起它来,觉得是桩光荣的事,就是彭山全县人也把它认为是本县地方的新工业之母,虽然就在彭山县城外,近几年还新成立了另一家碱厂,几乎是同益的生冤家死对头。

因此,年轻妈妈才越发同那汉子谈得拢了,俨然将其当做了他乡的故知。

中学教习身边有两个穿麻灰布制服,打着青布绑腿的高中学生。一个很年轻,看来不过才十七岁,高高的、瘦瘦的,态度很是胆怯。当那抱怨爷爷多事的小姑娘好奇的多看了他几眼时,他已通红了脸,时时低下头去,拿指头在泥沙地上胡划。另一个身材很矮,骨骼粗大,全身肌肉充实得像一条小牯牛,大脑袋上也戴了一顶青哔叽的,时下流行的“指天恨地”式的制帽,虽然崭新,不仅汗已浸透,而且显得一张面孔更大更糙更老。整个说来,实实不大像一个读中学的学生。据他投考的初中毕业凭照上算来,应该是十九岁,但是天知道他的真实年龄,一般同学都唤之为老大哥,似乎连这位已有资历的理化教习也未必就长了他好多。

他是江油人,是今年春季才上省投考进了一个高级中学。同学们都知道真个考的话,他再读三年初中,也未必有考取的希望;英文、数学几乎是零分,已经读到第二学期了,似乎还没有入门;国文哩,还好,能够写出百多字的文言文,工架还老练,别字也不多,只是不会作语体文,而其所以能够考取上者,据说除了得力他这位同乡的理化教习之特别吹嘘外,还得力投拜到军事教官和训育主任两位先生的名下,先作了一个月的私塾弟子之故。

因为世故相当深,不但一般年轻同学都能与之相处得好,不但师长们都能另眼相看,便是小工杂役校警等,也很恭维他,说牛维新先生真大方,会使钱,你就多弄他吊儿八百,他也满不在乎。

其实他脾气也真好。老实说,简直就叫没脾气。凭你怎么惹他欺他,他总是笑嘻嘻的让你,有时还假装不晓得。谁也知道他气力极大,还能够打几拳,有人说,七八条大汉未必打他得倒,可是谁也敢于揍他几拳,相信他不会还手。

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果真如人们猜的:是个犯了事的乡长吗?是个通过匪的袍哥吗?是办过小学而再求深造的绅粮吗?全没有人知道,除了他同乡,这位理化教习白知时一人外。

姓卢的木工始终说不到本题,即是说今天的敌机轰炸了哪里。姓骆的木工老不开口。而那个当爹爹的人乃转而请教到白知时:“你先生可晓得炸的是哪里?”

那个穿老式玉色麻布衫子,一味念佛号喊菩萨保佑的老太太,忽然接口说道:“明天报上总有。”

白知时把顶旧棕绿草帽当扇子扇着,哈哈一笑道:“报上有吗?”

当爹爹的那人问:“敌机硬投了弹,全城几十万人跑了半天警报,千真万确的大事情,难道不载?”

“我并没说报上不载牛维新,你说哩。”

牛维新先拿眼把众人一扫,然后很正经地回说道:“我听得清清楚楚,先生并没说过报上不登载的话。”

“唉!你不明白我的语意。”他习惯了在讲堂上的动作和口吻:“黄敬旃,你说。”

黄敬旃还在地上胡划。抬起头来,又拿手把那顶“指天恨地”的制帽一掀,迟迟疑疑地道:“先生说的是是”

好像那小姑娘噗哧一笑。

黄敬旃的脸又红了,怯生生的眼睛一瞬,急忙道:“哦!我明白了!”可是说不下去,连眉毛骨都红了。

老太爷把叶子烟杆在地上一顿,微笑道:“这位先生的意思,想是说,报上一定不会登得很清楚的?”

“是呀!永远是敌机窜入市空,我方早有准备,敌机被我方密集高射炮火射击,不敢久留,仓皇投弹而逃,弹落荒郊,我方毫无损失!永远是这机械的八股新闻。你们说,能确实知道炸的哪里?我们到底损失了些啥?到底死伤了人没有?敌机飞临成都市空,从宜昌以上的人,大半都晓得,是不用说的。弹落荒郊,毫无损失,这只好骗我们自己。其实,永远骗下去,又何曾骗得倒呢?说是骗日本人吗?更笑话了!”

当爹爹的那人乐得跳了起来道:“着!着!你先生快人快语,我也常是这样怀疑。比如重庆‘六?五’大隧道惨案,明明闷死了三千多人,第二天中午,有人听见日本广播,早已把确数报出了,我们的报纸却说只闷死了七百多人,有的还三翻四复地说,七百人中还有多数自己缓过气来走了。真是只好骗鬼!你先生没见那景象才惨哩!”

“你先生那时在重庆吗?”姓卢的木工兴奋地说:“唉!说起来,我还几乎在数哩!”

年轻妈妈忽然叫了起来道:“请你莫说罢!我的先生不也几乎在数吗?那时莫把我焦死了!好容易才把他找回来,如今想起,还会打抖,真是亏了天王老爷有眼睛!”

她连忙把孩子重新揽在怀里,并拿脸去揾着那红冬冬的小腮巴,非常母爱地说道:“乖儿,乖儿,我的乖乖!哪能有你哩!”

和她搭白的那个又黄又胖的汉子,却木木然地说道:“这有啥!乱离年间的性命,哪个不是捡着的?除非你是委员长!这惨案虽是听见说过,到底不如身临其境的说得真概,你两位说说看。”

年轻妈妈仍然叫喊道:“莫说呀难为你们!”

老太太也道:“当真不要说。那样凄惨的事。阿弥陀佛,人心都是肉做的!听一回已经够了。阿弥陀佛,哪里还去找地狱!”

白教习把右手一挥道:“在目前的境地,的确不好再说,何况太太们的神经已是受过刺激了的。我们还是来讨论本题:今天到底炸的哪里?”

姓卢的木工接着说道:“自然在北方。骆哥,你说是不是?”

“在北方,那何消说。我们要确实晓得的,到底在北门城外吗,还是在城里?”

老头子道:“这颇难说!几十架飞机,投的炸弹一定多。远哩,地面都有点震动,不甚远哩,声音又不很大。”

姓卢的木工又抢着说:“声音大,倒不一定很近,‘七·二七’那天”

那又黄又胖的汉子把手上的篦丝潮扇连扇了几下道:“有啥研究头!等解除了,进城一打听,不就一清二楚了?”

白知时笑道:“这是英国人的精神,也是美国人讲实验的方法,但是答案不完全。我们为啥要研讨?就因为我们等不得进城打听。”

那小姑娘仰面说道:“这容易啦!我们朝北方看看,天上没烟子,定在城外老远没人家的地方。”

黄胖子眯着水泡眼哈哈笑道:“对的,对的,我全体赞成!”

小姑娘好像生了气,回头去瞪着他道:“稀奇你赞成!”

“拐了吗?”

“赞成就赞成,你一个人,为啥算全体?不是安心挖苦人?”

“你这小姐倒会挑字眼!我们生意人,一根笋就是这样说的,别的人倒没批驳过我!”

白知时向老头子道:“这小姐脑经作者认为思考是脑部神经在起作用,故写作“脑经”为正,写作“脑筋”为误,其作品均依此说。而1981年版《李劼人选集·第三卷·天魔舞》均作“脑筋”,今依作者原意改作“脑经”,下同。——编者注倒细,读中学了罢?”

“要是学校不疏散得太远,已经初中毕业,该进高中了。”

老太太接着道:“你先生不要见笑,也是我们把她耽误了的。他父亲是有病的人,经不住在成都受惊恐,是我主张送到遂宁乡下他丈人家去养病。他哥哥又考上空军,到昆明去了。家里没一个人,只我同她爷爷,又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有两三个用人,不是自家亲骨肉,怎说靠得住的话,所以才把她留在身边的,不然,是应该跟着学校到彭县去的。”

“还年轻,不算耽误。啊!还未请教贵姓。让我先自己报个名罢!”

那黄胖汉子连忙附和道:“是啊!不因今天跑警报,大家怎能无缘无故聚在这一块?可见都是命中注定。大家通个姓名,将来萍水相逢,也算故交了。我也学白先生的样,自家报名,贱姓先并不是针线的线,是先生的先,先后的先,”

年轻妈妈首先表示惊异:“这姓好怪呀!”

“不怪,不怪,只是稀少得点。你们没到过眉山吗?那里有个地名叫先滩,本地人又读变了音,叫旋滩,其实就是敝族的姓,”

“那你是眉山人了!可你的腔口又不像?”

“也算眉山人,也算成都人,我家在这九里三分九里三分,旧时成都从东门到西门的距离,这里指成都域区。——原编者注已住了两三代人了。我们做生意买卖的,哪里好哪里住,比如舍间家小现刻因了疏散,就在郫县安德铺落了业,只我一个人在城里做生意。将来洗手回到安德铺,不又算郫县人了吗?”

当爹爹的那人接着问:“尊号呢?”

“这年成将本求利的人,还敢开号头?有号头就有帐簿,那才打不清的麻烦?啥子印花税啦,营业税啦,所得税啦,过分利得税啦!还有啥子商会会款、同业会派款、牌照捐、房捐、马路捐、救国公债、美金公债,这一大堆不说了,光是一月一次的慰劳费、壮丁费、义务保安费、棉衣献金、鞋袜献金、飞机献金、祝嘏献金、就可以把你几个血本弄得精光!像我们能有好大的本钱敢开号头?”

姓卢的木工笑道:“那你是包袱客了,一个钱的捐税不给,光是净赚,格老子才安逸呀!”

“你才说得轻巧,不给一个钱的捐!你问问看,到处是海关,这样照从价抽百分之二十,那样又照从价抽百分之十五,只要你一捆竹子从东门进城,从南门出城,包你上个百分之三十。并且还由他杂种们估价,又没有一定的把凭,说你值一万块钱,你就得该他三千块。这样的年成,做生意买卖简直是犯罪!像你们作手艺的倒好!”

“好吗?你没有钻在这一行里来!格老子生活好贵哟!工钱是挨的,不能月月涨。生活哩,像长了翅膀在飞!摊派献金还是有我们的份,不加入工会不行,加入了,还有啥子强迫储蓄啦,团体保险啦,党费啦,团费啦!格老子一月几个牛工钱,光是吃饭就成问题。还是你们做生意的好,怕他捐税再重,水涨船高,货物卖贵点,还不是摊在我们这些买主身上了,有卵的亏吃!你们这些做生意的,有啥好人!格老子说句不客气的话,他妈的政府是大强盗,你们就是小强盗!”

“能够算小强盗又好啰!你晓得不?限价又来了。货物的成本已高,捐税又重,还要限定你的卖价。卖哩,再也买不回来了,不卖哩,来查你,说你囤积居奇。经济检查队就是你的追命鬼,好恼火哟!做生意!你还说水涨船高不吃亏!”

当爹爹的那人笑道:“你们吵些啥?国难期间,哪一行不在牺牲,这些牢骚不发好了。我是问你的名字,你却扯了这一长篇。”

“原来你问尊号?哈哈,我听成字号去了!我名字叫长兴,草字洪发。说起来倒像号头,其实是名字。你先生呢,倒要请教?”

“朱乐生。”

“恭喜在哪里?看你先生模样,像是一位机关上做事的。”

“倒是在一个机关上服务。只是个小公务员,挣钱养家罢了,说不上别的。”

先洪发看不出他那神情,油然追着问:“到底是哪个机关?”

“说出来你可别多心,就是在税局里做事!”

“啊也!真正失敬!朱先生!”他又赶紧站起,必恭且敬地鞠了一躬:“万想不到你才是我们的管头!咳!朱先生大人大量!不知者不为罪,有啥不好听的话,包涵包涵!”

顿时,几个人的面孔似乎都有点故意在微笑。本来甚为和谐的空气,好像起了棱了。也没有人想起挨次去请教坐在水边,挤得甚紧的那一对人的姓名家世。而那一对,仍然不瞅不睬,各自叽叽喳喳,俨然是与这个世界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白知时也故意作了个不相干的脸色,向他两个学生说道:“何小姐刚才所说的话,理由是有,但是不充分,我们能不能给她补充一点?尽管发表,借此测验一下你们的脑经,何小姐,我先声明,我们并无恶意。真理是越研讨越明白,老太爷,你也同意?”

老太爷老太太自无话说,牛维新板起一副粗糙而又宽大的面孔,也丝毫看不出他有说话的动机。

白知时瞅着黄敬旃道:“你说说看。不要紧的,快要二十岁的人,别太腼腆了,显得没出息。”

黄敬旃先红了一回脸,连那何小姐的眼光都在督促着他,好像太不好意思了,反而拿出了拼命的勇气,猛的站了起来,很庄重地说道:“倒要请先生勾一个范围。”

“又不是学期考试。”

“却不明白先生要我补充的是哪几点?”

“并没有几点,只是说日机炸弹投下,是不是起了烟的就在城内?而断定其在城外者,以其炸弹投落在无人家处,因无烟子可睹故!”

何小姐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你批评一下对不对?”

“不对!”黄敬旃自己都不相信何以这样直率地就说了出口。

白知时道:“理由呢?”

“日本飞机成群结队地来,我们只有高射炮抵挡,但高射炮有限,日本飞机为啥要把炸弹投在荒郊?”

“这可算是第一,即是说必要把炸弹投在目标上。但目标不一定就是房子,是不是?”

“是的,比如飞机场。”

“照几年来日机轰炸机场的例子,跑道倒不一定是第一目标。其第一目标为何?”

“是飞机。”

白知时笑道:“你要想到我们的飞机,不是早跑了警报了吗!停在机场上挨炸的,不见得瞒不过日本人的眼睛。那吗,他顶要摧毁我们的是啥?”

又把黄敬旃问住了,恰像在讲堂上口试时那种窘态。

何小姐突地跳了起来叫道:“我全懂了!他们要炸的是汽油,汽油是有烟的,你不过要说有烟子起来的地方,也可以是在城外!”

这连她的婆婆也拍手笑道:“对呀!对呀!学生到底不及老师!”

轮着何小姐红起脸来了。

白知时微微笑道:“不然,还是她脑经活泼些,你只看我的这位高徒,不过,还有哩,就不起烟子,也不能断定就不是城内被炸,你再补充一下看。”

那姓卢的木工正待乘机表白一下:纵在税官跟前,他也不在乎,骂了政府做强盗,总不能算是抗税。于是就抢着说道:“格老子,这个,我又懂了!‘七·二七’那天,他妈的一百零八架敌机,炸弹像大白雨样,炸垮他妈的好多房子,格老子亲眼所见,并没有一处起火。”

白知时转身去,把他肩头一拍道:“朋友,你这证明真有力,可打八十分。但是,你再说明那天为啥不起火的原因,就可得其余二十分了。”

“我啷格晓得!”

税官朱乐生也乐得把气氛转变一下,免得连自己都拘束起来,插嘴道:“我替他挣这二十分罢,白先生。”

“一定给你,请你说。”

“我说,那天日机投的全是爆炸弹,没有烧夷弹的原故。”

“正是哟!这样一来,何小姐的一句话,才算正反两面的理由都有了。”

老太爷已经把一只装叶子烟的皮盒子摸了出来,一面笑道:“话倒说得好,到底炸的哪里呢?还是不晓得!”

白知时道:“理论有了,再加以观察,总可知其大略。这地方较为隐蔽,眼界不够大,到右边高坡上一望何如?”

年轻的朱太太抱着孩子先起身道:“怕也快解除了,不如慢慢走着,从这儿到马路还有一大段小路哩!”

先洪发忙眯着水泡眼道:“把少少交给我抱罢,你太太空手好走些!”

他到底还能抓住献殷勤的机会啊!这个善于投机的家伙!

同类推荐
  • 孝庄皇后贴身侍女:苏麻喇姑

    孝庄皇后贴身侍女:苏麻喇姑

    这是一部讲述经历过五代四帝,地位和身份都很特殊的奇女子的故事。她虽然只是一名侍女,但却参与了清朝官服的设计,也是女性旗袍的最初设计者。她不仅懂蒙文、满文和汉文,而且还擅长满文书法。她平时是孝庄的“秘书”,在皇位争夺战中还是一名出色的“间谍”。同时,她是康熙的老师,还曾抚育康熙的十二子。她受到了同一时代,不同帝王的尊重,被孝庄称为“格格”、被康熙称为“额娘”、被皇子称为“奶奶”。她死后,人们为了尊重和纪念她,称她为“苏麻喇姑”。
  • 安珀志4:奥伯龙之手

    安珀志4:奥伯龙之手

    独角兽带领他们来到安珀的源头,在那里,科温找到了与他的父亲奥伯龙共同创造安珀的托尔金。安珀诞生于混沌王庭,又与混沌王庭对立,二者皆为实体,仿佛阴阳。安珀是阳,混沌宫廷是阴。那条无法消除的神秘黑路便源于混沌。长久对立之后,混沌王庭重整旗鼓,企图吞没安珀,让宇宙重归于混沌。科温误打误撞,来到混沌宫廷的边缘。在这里,时间流逝的速度、物体的物理法则、生物的表现形式均迥异于安珀。他看到了未来,甚至与自己未来的儿子对面相逢。谜团逐步解开。
  • 算命先生的预言

    算命先生的预言

    在那场事故中,她的脸上添了一道又长又扭曲的伤疤,她只得将脸终日的包起来那日,她带着面纱出门,遇到一个算命先生,“姑娘,算一卦吧。”她认出这就是当年说她幸福难求的那个算命先生,她摘下面纱,“不用算了,我的命运已经注定了。”算命先生惊呆了片刻,摇头道,“命,都是命啊。”
  • 躺下去会舒服点

    躺下去会舒服点

    《躺下去会舒服点》收录了曹寇的二十一个短篇小说,其中部分在网络刚刚流行的年代就已在文学BBS发表。这些以单纯的文学热情和严谨如工匠的态度琢磨出来的作品,一出手便即成熟,冷静狠雄,风格独具。相较于后来的作品,它们“更加曹寇”。
  • 我们的底牌

    我们的底牌

    弋舟,1972年生,青年新锐作家。有长中短篇小说200余万字,见于《作家》《花城》《人民文学》《天涯》《青年文学》《上海文学》《大家》《中国作家》《山花》等文学刊物。著有长篇小说若干。
热门推荐
  • 无敌大小姐

    无敌大小姐

    当现代阴狠毒辣,手段极多的火家大小姐火无情,穿越到一个好色如命,花痴草包大小姐身上,会发生怎样的化学反应?火无情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脱衣秀。周围还有一群围观者。这一发现,让她极为不爽。刚刚穿好衣服,便看到一个声称是自家老头的老不死气势汹汹的跑来问罪。刚上来,就要打她。这还得了?她火无情从生自死,都是王者。敢动她的人,都在和阎王喝茶。于是,她一怒之下,打了老爹。众人皆道:火家小姐阴狠毒辣,竟然连老爹都不放在眼里。就这样,她的罪名又多了一条。蛇蝎美人。穿越后,火无情的麻烦不断。第一天,打了爹。第二天,毁了姐姐的容。第三天,骂了二娘。第四天,当众轻薄了天下第一公子。第五天,火家贴出招亲启事:但凡愿意娶火家大小姐者,皆可去火府报名。来者不限。不怕死,不想活的,欢迎前来。警示:但凡来此,生死皆与火家无关。若有残病者火家一律不负法律责任。本以为无人敢到,岂料是桃花朵朵。美男个个很妖娆一号美人:火无炎。火家大少爷。为人不清楚,手段不清楚。容貌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他有钱。有多多的钱。火无情语录:钱是好东西。娶了。(此美男,由美瞳掩饰不了你眼神的空洞领养。)火老爷一气之下,昏了过去。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二号美人:竹清月。江湖人称天上神仙,地上无月。大国师一枚。美得惊天动地。火无情语录:美人好,尤其是自带嫁妆又会预测未来的美人,娶了。(此美男,由东de琳琳领养)三号美人:轩辕子玉。当朝七皇子,游历四国。一张可爱无敌的脸。单纯至极。火无情语录:可爱的孩子好,可爱又乖巧的孩子更好。可爱乖巧又不用给钱的孩子,娶了。(此美男,由刘千绮领养)皇帝听闻,两眼一抹黑。他的儿啊。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四号美人:天下第一美男。性格不详,籍贯不详。火无情语录:谜一样的美人,她喜欢。每天都有新鲜感。娶了。(此美男,由告别的爱情li领养。)五号美人:天下第一名伶。火无情语录:解风情的美男,如果没钱花把他卖了都不用调教。娶了。(此美男由伊眸领养。)六号美男:解忧楼楼主。相貌不详,身世不详。爱好杀人。火无情语录:凶恶的美人,她喜欢。娶了。(此美男由陈铭铭领养)七号美男:琴圣。貌如谪仙,琴音杀人。冷清眸子中,百转千回,说尽风流。(此美男由伊眸领养)夜杀:天下第一杀手。(此美男由静寂之夜领养)
  • 嫡女棣王妃

    嫡女棣王妃

    “姨娘,夫人似乎断气了~”“哼!这么一碗药都下去了,难道她还能活着不成?”“那这······”一个年纪稍长的人朝着这位称作姨娘的人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婴儿,似乎有些犹豫,“这好歹是个男孩,现在夫人已经死了,如果姨娘把他占为己有,然后得了这府中的中馈······”“嬷嬷?!”女子也不等她的话说完,就打断了她,“你记住了,我恨死了这个女人,她的儿子,只能随着她去,我就是以后自己生不出儿子,抱养别人的,也不会要她的。把他给我扔马桶里面溺了,对外就说一出生就死了!”猩红的嘴唇,吐出来的话却是格外的渗人。嬷嬷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朝着后面放着马桶的地方走去。却是没有发现旁边地上一个穿着有些破旧的衣服的小女孩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两。这是什么情况?自己不是被炸死了吗?怎么会······于此同时,脑中不断有记忆闪现出来,她们是自己的母亲和刚出生的弟弟啊?!不行,先救人。转头看见旁边谁绣花留下的针线跟剪刀,想到自己前世的身手,拿起一根绣花针就朝着那个嬷嬷飞了过去,却在半路上掉落下来,暗骂一声,这人是什么破身体。却引得那两个人听见动静看了过来。女人阴狠的盯着她,“你居然没有死?”微微眯起眼睛,自己的前身也是被她们弄死的了,看样子她们谁也不会放过,抓起旁边的剪刀就冲了过去。随着几声惨叫声,从此以后,府中府外都传遍了她的“美名”——凤家大小姐心肠歹毒,刺伤了府中无数的人,宛如一个疯子。
  • 重生女屌丝:下堂公主当自强

    重生女屌丝:下堂公主当自强

    这不是一个坑爹的年代,却是一个拼爹的时代,本姑娘女屌丝一枚,老爹是皇帝,怕你个球!什么?不喜欢本公主,那你脑子进水了,要娶我?什么?不能抗旨不尊,那是你胆小懦弱!敢动手打我?那你就不是男人!好,你不休我,我休你!不就是状元嘛,本公主不稀罕,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更何况,你也就是一棵草!给我靠边,别挡住我扑面而来的幸福!看重生女屌丝如何玩转古代王朝!
  • 君临天下之一代女皇

    君临天下之一代女皇

    谁说女人只能藏于闺房之中,谁说女人不能干预政权,谁说女人不能君临天下。宝华殿里,台基上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歌舞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大殿的正中央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一位睥睨天下的王者。今天是她君临天下的日子,文武百官都要进行朝拜,她就是云幻大陆上的第一位女皇帝——王旭尧。她曾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官宦人家的小姐,可是父亲遭奸臣陷害,她的世界一夕间风云色变,成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儿。她曾经想过嫁一个好男儿终了一生,可是命运似乎不肯放过她,先是被拐卖沦落青楼,阴差阳错地结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以为这辈子终于找到了依靠,谁知道事情往往不如人意,竟然被宣召入宫成了皇帝的妃嫔。或许,或许一切都是注定的,注定这一生都得不到爱情,注定这一生都要在政权中打滚,注定这一生都不走寻常路。
  • 魔王独宠呆萌妃

    魔王独宠呆萌妃

    一朝穿越,原本在现世里无依无靠的孤儿变成了王爷的庶女,本来以为能够过上好日子,却没有想到遭人计算被逐出王府,在跨出王府的那一刻,宫小暖就暗暗发誓,再见之时定是你们的忌日。他是人人都敬畏的魔王,却只独宠她一人,只倾心她一人。他深情:“即使知道是利用,我也心甘情愿。”她不屑:“我也只是个替身而已。”他说:“以后,我只为你终守一生。”她不言。历经磨难,历经风雨,她一直被伤害的内心是否可以渐渐愈合?
  • 走出蓝水河(名家小说自选集)

    走出蓝水河(名家小说自选集)

    名家小说自选集 (共6册)丛书。包括《涸辙》、《蝙蝠》、《营生》等篇目,体现了赵本夫独特粗犷的美学意境和语言风格。丛书中还有 《桃花灿烂》,《访问城市》,《单身贵族》,《伏牛》,《天缺一角》。
  • 当富二代遇到富二代

    当富二代遇到富二代

    孟凡领着新娶的老婆见狐朋狗友,狐狗们笑夸:“嫂子真漂亮。”“那是,哥娶的老婆,比你们档次高太多了!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就连晚上夜宵都是四菜一汤。”陆露眨眼:“人家最喜欢给老公做菜了,请别人做人家都不放心。”“嫂子真贤惠。”狐狗们逢迎。“除了这个,她还会按摩,每天晚上帮哥缓解疲劳!”“老公每天工作赚钱,人家好心疼,只能做这么一点小事儿。”狐狗们脸上全是羡慕加嫉妒,孟少驭妻有道啊!散场回家。陆露:“老公?”“嗯?”“四菜一汤?”“我马上去做。”“老公?”“嗯?”“全身按摩?”“等吃完夜宵我就给您按摩。”“老公放水我要洗澡。”“嗻!老佛爷!”
  • 他乡明月:柯岩文集第二卷

    他乡明月:柯岩文集第二卷

    本书是柯岩作品集第二卷,包含小说《他乡明月》。写的是20世纪80年代“新移民”的悲怆故事。歌舞团年轻貌美的女孩紫薇和朵拉为了报复团长对她们的打击,愤而出国,毫无思想准备的他们以为美国会是施展才华,实现理想的天堂,而弱肉强食的现实终于给他们开了一个悲剧式的玩笑。
  • 天道酬民

    天道酬民

    5000多万元就放在面前,而且明确告诉你:这已经属于你了。你将如何?如此巨额财富面前,它的诱惑力足可以让一个高贵的人丧失高贵,而他却淡然一笑:“我不要。”……伟大的时代,创作着经典故事和经典人物。
  • 豪门甜宠:毒舌宝宝坑金爹

    豪门甜宠:毒舌宝宝坑金爹

    初次见面,他甩了她一脸钞票,而她则嚣张地还了他一巴掌;再次见面,他高深莫测地望着她,而她则卑微地跪在他脚下祈求帮助;五年之后,他一脸深情地望着宛若女王的她,单膝跪地献上专属定制钻戒,“你骂我、打我、怎么欺负我都没关系,嫁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