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黑压压仿佛伸手可触,山风呼啸树叶哗哗作响,看这架势接下来必将是一场暴雨。
展怀春白着脸关上窗,全都关掉,转身时看见阿榆立在那边,他指着外面道:“晚饭我不吃了,你走吧,别再过来找我。”
“怎么能不吃晚饭啊?”阿榆担心地问,刚说完瞥到那边桌子上摆的一盘大馒头,她恍然大悟,又见展怀春脸色十分难看,比外面天还沉,再也不敢多问,匆匆离去。
展怀春目送她出去,快步躺回床上,侧耳倾听。外面响起咔擦声,他猛地提起被子遮住自己。
沉闷雷声隆隆而来。
展怀春死死捂着耳朵。
可那声音依然传了进来,唤醒脑海深处他不愿想起的幼年记忆。
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绑匪,一边勒索他爹娘银子,一边绑着他四处躲藏。逃到山里下起了大雨,绑匪将他绑在树上,他出去找东西吃,回来时一道刺眼白光毫无预兆迎头劈下,将绑匪笼罩。他瞪着眼睛,眼睁睁看着绑匪在银光中几个抽搐化为焦炭,连声惨叫都没发出。绑匪死了,他一点都不高兴,因为雷电继续在周围肆虐,旁边有树被劈断,处处都是震天爆响,像是索他命之前的戏弄。他吓得不停地叫,想把雷声压下去,一直叫到再也发不出声音,叫到爹娘找过来时都喊不清。
爹娘让他学武,他学得比大哥还认真。学得好,再也不怕任何绑匪,但他怕下雨怕打雷,怕雷劈他……
“明心,你怎么没去陪夫人用饭?”阿榆来厨房端师徒三人的饭时,明安疑惑问道。
“施主说她不想吃了。”阿榆轻声答,站在一旁看明安往碗里盛粥,看着看着,她“啊”了一声,走过去将粥碗放到食盒里,盖上盖子道:“施主那里只有凉馒头,干巴巴的肯定不好咽,再加上外面雨那么大,还是喝点热乎的好,我先给她端过去啊,一会儿再来端咱们的。”其实她有些担心,她出来时没听见施主来关门,也不知他后来有没有关,要是没有,门被风吹开就不好了。
撑着伞,阿榆快步朝客房跑去,转弯就见客房门果然开着,屋里地面湿了一大片。
“施主?”阿榆大声喊,飞快将食盒放在桌子上,转身将门关上,外面风大雨大,关的很是费力。
里面没有动静,阿榆纳闷地走进去,就见展怀春缩在床上,整个人缩成一团。
阿榆吓了一跳,赶紧凑过去唤他:“施主你怎么了?你……”
她想问他为何会这样,被子里的人突然坐了起来,阿榆还没看清人就被一股大力拽了上去,下一刻眼前一黑,那被子也把她遮住了,然后拽她的人忽的紧紧抱住她腰,抱得那么紧,阿榆都疼了。
“施主你……”
“捂耳朵,帮我捂耳朵……”
他埋首在她胸前,不是严厉地骂她,也不是嘲笑地说她笨然后给她讲道理,而是用一种哀求的语气求她,像山下孩子扑到娘亲怀里哭着撒娇。阿榆莫名地心疼,情不自禁抱住他头,摸索着捂住他耳朵。
外面雷声滚滚,他依然抖个不停,却没有那么厉害了。
“施主你到底怎么了?生病了?”阿榆试探着问。
埋在她胸前的人没有说话。
阿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默默地继续帮他捂耳朵。过了一会儿,阿榆慢慢发现一件事,当外面雷声大时,怀里的人抖得就很厉害,雷声消了,他会放松一些。
阿榆明白了,没想到女施主这么大了还怕打雷。当雷声再次消失时,她轻轻拍了拍展怀春后背:“原来施主怕打雷啊,放心放心,小时候我也怕打雷,我师父说躲在屋里雷就打不着咱们了,所以你不用怕啊。”
温柔的动作,低低的喃喃,将男人理智从恐惧中一点一点拉回。展怀春慢慢冷静了下来,冷静了,陡然意识到现在的尴尬。
眼前浮现早上瞥见的一团侧影,展怀春脸热了,一边往后退一边把人往外推:“你走……”刚说完两个字,外面又是一声惊雷炸响,展怀春猛地一激灵,伸手就将人搂了回来,贴得不能再紧。
阿榆腰被他勒疼了,小声求道:“疼……”
于是静慈刚跨进内室,最先听到的就是阿榆这句引人遐思的哀求。她脸色大变,快步冲到床前掀开被子,见两人衣裳穿的好好的还没成事,紧提的心落了回去,轻声笑道:“施主终于忍不住了啊?不过你这事办的太不地道,你怎么能把人往床上搂?”说着,将愣在那里的阿榆拽了起来,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师祖你怎么来了?”阿榆好奇地问,不懂师祖为何要瞪她。
静慈没理她,笑着看向展怀春。
此时外面没有雷声,展怀春稍微冷静了点,在阿榆被拉走时便坐了起来,强装镇定。
说完,静慈淡淡一笑,牵着阿榆手往外走。阿榆听得糊里糊涂,扭头看展怀春,犹豫道:“师祖,我想留下来,施主她怕……”
展怀春皱眉,抬手朝她做了个噤声手势。他怕打雷这件事只有自家人知道,肖仁或许猜到了些,今日被小尼姑撞见是意外,展怀春不想再让其他人知晓。
阿榆已经习惯听他话了,见此立即闭上嘴。快要出内室门口时,外面又是一声雷响,阿榆心头一跳,回头看,果然瞧见展怀春迅速钻回了被窝。
阿榆很不放心的随静慈去了后院。
静慈柳眉倒竖,用力点她额头:“不是说过不许让他脱你裤子吗?”
阿榆想说她只是在帮施主捂耳朵,但想到展怀春不让她提,便低头不语。
她露出这副委屈样,静慈无奈地揉揉额头,换成别人她还会再骂骂,轮到这个单纯的傻丫头,她也有点不忍心。“好了好了,快去陪你师父用饭去吧,记住,以后往那边送完晚饭马上出来,别再让他骗到床上去了。”
“知道了。”师祖是最大的,不管心里怎么想,阿榆都听话地点头。到了师父房里,师父跟师姐已经开吃了,阿榆默默坐到自己的位置,低头喝粥。
清诗还是很心疼阿榆的,饭后等明安走了,她把阿榆叫到身边,轻声问她:“怎么了?”
阿榆自小跟在师父身边,她觉得没有什么事情不能跟师父说,便小声道:“施主怕打雷,躲在被窝里发抖,我爬上去帮她捂耳朵,被师祖看见了。师祖以为施主要脱我裤子,便把我叫了回来。师父,施主真没脱我裤子,她就抱着我了。”
她说的是实话,清诗却误会了,觉得定是那个男客用怕打雷的理由骗阿榆上床,准备……
清诗轻轻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阿榆,其实那位施主抱你上床就是想跟你睡觉,因为咱们是尼姑,抱着咱们睡觉能帮他消除烦恼。你师祖不让你陪他睡,是因为你目前修行还不够,再过些日子就可以了。”说完,清诗扭头看向窗外,心中极为复杂。她不想骗阿榆,但只有这样,将来她过得才会好受一些。
阿榆似懂非懂,想多问两句,师父却打发她走了。
阿榆回了自己房间,脱衣睡觉。躺到床上后,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女施主。外面还在打雷,隔一会儿响一会儿,她默默听着,想到女施主蒙着被子瑟瑟发抖的样子,越来越不放心。但她不能去找她,因为她不能跟施主睡觉……
阿榆眨眨眼睛,忽的坐了起来。
她修行不够不能陪施主睡觉,可施主并不是想跟她睡觉啊,她是怕打雷才抱她的!
阿榆高兴地笑,盘腿坐在床上,在黑暗中默默念经。念了不知多少遍,觉得庵里的人差不多都睡着了,阿榆悄悄穿鞋下地,很小心很小心的开门关门,用锁虚扣上,然后慢慢朝客房走去。周围一片黑漆漆,暴雨打在伞上发出的声音弥散在啪啪雨声里。她看不清路,好在这条路她已经很熟悉了,虽然走的很慢,但还是顺顺利利来到了客房前。
门依然开着。
阿榆有点心疼,进屋关门,放下伞,轻轻走了进去。屋里没有点灯,她看不清床上的人,但她能想像女施主现在是什么样。阿榆迅速脱掉身上被雨水打湿的尼姑袍,只穿着里衣走到床边,轻声唤道:“施主,你睡着了吗?”
床上没有声音回应她。
阿榆自己爬上床,伸手去摸被子,摸到了,被里面的人拽的紧紧的,她试着掀,没能掀开。阿榆就又轻轻唤了声:“施主,我是阿榆,我来陪你了,我帮你捂耳朵,你让我进去吧。”
刚说完,一双手突然把她拽了下去。这回阿榆有所准备,在他凑过来时主动抱住他脑袋往自己怀里按,然后捂住他耳朵,“别怕别怕,我帮你捂耳朵。”说着不由自主贴对方贴得更紧。她在自己屋里坐了半夜,刚刚又冒雨过来,现在身上是凉的,而这人身上热乎乎的,抱起来特别暖和。
他轻轻地抖,像那年她捡到的受伤小兔,阿榆心里软软的,用同样温柔的声音安抚他:“施主你别怕,我是偷偷过来的,师祖不知道。你放心,我在这里陪你睡一晚,明早悄悄离开……”不知说了多久,困意袭来,阿榆慢慢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不知是外面雷声渐小,还是她怀抱太温暖舒服,展怀春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在雨夜,在他娘不再抱他之后,在一个小尼姑怀里,睡了一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