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全凭陛下安排。”夏侯渊淡淡道。
至此,上至朱高能,下至御林军,皆长出了一口气。
天下六国,以大邺国土面积最大,多年来军事力量也以大邺最强,虽然其西临乌蒙羝胡两大部族,东临东庭大国,两侧皆有虎狼环伺,近年来又因各种原因国力有所衰退,有被东庭反超之象,但仍是不容轻视的大国,与其为敌,没有好处。
即使眼前这位淮南王据称不受大邺皇帝与先帝喜爱,即使他的话真假难辨,仍需小心谨慎为上。
夏侯渊转身望着囚车内的女子,语锋一转,“只是公主……”
“淮南王与公主的婚事还有待商酌,在此之前,公主仍旧只能关押在天牢。”萧天成知他要说什么,这话说得断然果决,再无商量余地。
夏侯渊唇角微勾,不再说话。
一跃下马,他握着马鞭朝囚车稳步走去,御林军皆围在龙辇之侧,所经之处全无障碍,便是有,料也全不在他眼里。
其黑衣扈从刷地一声齐齐下马,排成一列与御林军成对峙之势,区区十人,没有丝毫处于下风之势。
夏侯渊在囚车前停住,负手,下颌微抬,如墨渊般深邃的眸子轻凝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身姿挺拔,一双同样漆黑望不到底的眼眸正淡然俯视着他,那样轻描淡写的打量,如他一般。
即使身在牢笼,即使衣裙受损,即使浑身伤痕血迹斑斑,额头鲜血凝结,脸颊还有淡淡肿起的指印,这一切依旧不能损她半点卓然风华,更不会让人对她产生半分轻藐之意。
而这种俯视的姿态,如同一个王者面对自己的臣属,这种杀戮面前依旧能淡定如一之势,不是一个寻常公主所能拥有。
只一个眼神的交错,彼此便知,对方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同样理智,冷静,不为情感所左右。
而从她的神情可看出,对于他这个曾有过婚约,并且是目前唯一可救她于囹圄的未婚夫来说,她没有表现出一丝该有的喜悦,准确地说,半分波澜未起。
那双无法看出情绪的眸子里,只有冷漠,审视,疏远,毫无亲近可言。
“萧情?”夏侯渊剑眉微挑。
女子眸色略为加深,望着他片刻之后缓缓开口,吐字极为清晰:“萧情,或许。不过,过去的萧情已死,从今日起,我的名字叫楚清欢。”
狂风忽作,天际惊雷乍响,闪电如银龙游走破开云层照亮众人惊诧之色,积蓄已久的暴雨终于倾泄而下。
这一场惊天大雨,见证了这天下最优秀也最强悍的男女之间的最初相遇。
从此,开启传奇的一生。
天底下的牢房都一样,并不会因为里面关押着最尊贵的囚犯便更为宽敞舒适些。
灯火昏暗,四壁潮湿,地上的枯草多半腐烂,间或有觅食的老鼠从角落里窜过,吱溜一声消失不见。
楚清欢靠坐在牢房靠近过道的一侧,一腿曲起,搭在上面的手轻轻垂落,双眸微阖,面容沉静,似乎已进入沉睡之中。
事实上,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并且对于身外之事毫无掌控之时,她决不会放任自己松懈。
尤其是这一次。
在意识乍然进入大脑之初,她的身体还未复苏,但于她这个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多年来游走于生死关头的人来说,对于危险的察觉与防御已成为一种本能。
但她没有想到,迎接自己的会是这样一幕。
在白虎被射死之后,她才仔细地打量了自己与四周,一瞬间,向来以冷静沉着著称的她也不由得微微一惊。
那是绝对真实的场景,不是有人刻意而为之,而她也清楚地记得,她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声冷笑。
十年的付出,十年的信任,得到的却是如此惨痛的教训。
一梦十年。
青涩的少女成长为明艳的女子,大好的年华充满了黑暗与血腥,那是不属于她自己的青春,能坚持那么久,除了有阿七陪伴,还因为有他。
只是她未想到,那个介入并主异了她的生命,一步步陪她成长,一点点烙入血脉有如亲人一般的男人,会向对手泄漏她的消息,借他人之手杀她。
她以为自己够理智,却原来还不够,与那样的人讲感情,哪怕亲情,也不可以。
静垂的眉羽微动,敏锐的感观已听到远处过道隐约传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楚清欢未动,只从声音判断着来者的身份,那步伐稳健,有力,每一步都极为规律,跨度相等,行走时带动铁甲的轻微摩擦,非狱卒,亦非高官显贵,当是一名军人。
而在这宫中,唯一的军人只有御林军。
御林军若是成队而入,不稀奇,偏偏来者只有一个,这其中的缘故便有些耐人寻味。
脚步声在不远处停顿了一下,再次走过来时,步履已轻缓了许多,直至走到牢房前,静立。
隔着一道高大的木栅门,扑鼻的清香毫无遮挡地飘入,那是饭菜的香气,还是热的。
或许是拜那位淮南王所赐,虽然她仍被关押在这座牢房中,但身上已换了干净整齐的衣物,之前狱卒还送进来一张全新的席子,如今,连吃食也受到了颇好的待遇。
楚清欢缓缓睁开眼帘,视线中,一道挺直的身影背光而立,再往上,是一张刚毅的脸。
这张脸,不陌生,在采石场她便已见过一次,当时就在囚车旁,似乎曾想为她挡过箭。
此时他手捧着一个漆黑的托盘,上面摆放着几个盘碗,看样子,是给她来送饭的。
眸光淡淡一扫,定在他直视的目光中,男子接触到她的眸光,忽地垂下眼睑,蹲下身子沉默地将托盘放在地上,将上面的菜肴米饭依次递了进来。
“公主,请用膳。”他将一碗粒粒饱满的米饭与一双乌木筷子放在她面前,沉着而恭敬。
楚清欢未动,亦未语,那一双眼睛却始终淡淡地停留在他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但被这样的目光看着的人却决不会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