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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大周后:艳压群芳的解语花(3)

而李煜呢,他是真心爱着娥皇的,毕竟她是自己的结发妻子,而今她病重难好,他也是百般难受。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他已经请了最好的太医来为她医治,可那些太医竟束手无策,简直就是一堆废物!那段日子,他是那样难过,天天因为担心娥皇,连朝上该解决的国事都没有心思去搭理。而女英的适时出现,就像是带来了一股清新的东风,顿时给他注入了一股活力,生活仿佛又有了希望。更何况,古代同样“重瞳”的舜帝不就是有娥皇和女英两姐妹作为妃子吗?李煜觉得自己简直和舜帝一样幸运。而娥皇也一定能够理解自己,和周女英处理好关系,相亲相爱。

李煜不但和周女英约会从来不会遮掩,反而喜欢将他们的约会场景写成词作。其中《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写得十分露骨,将小周后偷偷与他约会的情态写得生动无比。他没有想到,这种行为将给周娥皇带来多大的伤害。

很快,宫里所有的人,甚至朝臣和宫外的百姓也都能将这些词作背诵下来了。后宫妃嫔本就难免争风吃醋,相互打压。很快就有人将这些词作告诉了周娥皇。周娥皇知晓后,首先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无限的悲伤。她没有想到,自己病重在床的时候,最爱的夫君和小妹竟然会背叛自己。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她可是自己的小妹,怎么能够做这样的事呢?她一定要问妹妹一个明白。

这一天,周女英又来探望周娥皇。正好娥皇醒来,眼神蒙眬中,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难道,难道是她?她努力睁开眼睛,一看,果然,就是自己最心爱的小妹!人在病中容易思念亲人,亲人到来身边相陪,就算是最小的自己应该保护的妹妹,那一刻,娥皇心里也涌起了一股热流,不禁泪盈满眶。一时间,她已将词作等抛到了脑后。可是看着妹妹,她发现小妹的神色有些不同寻常,眉眼之间有些喜悦,是那样的熟悉,而一举一动也似乎和往昔有所不同。

“小妹,你什么时候来的?”娥皇用言语试探。谁料周女英还是太年轻,并不知道姐姐已经有所发觉,回答说:“来了好一阵子了,是姐夫派人接我的。”周女英说着,神色忽然有些忸怩。

娥皇心中一痛,知道自己的担心已经成了事实。那一刻,周娥皇心如刀绞。一个是自己最爱的夫君,一个是自己心爱的小妹,她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在自己病重至此的时候,这两个人会抛却自己混到一起。她知晓夫君的多情,也明白后宫并非自己一人,还有那么多的后妃和宫娥,李煜都可以喜欢可以宠幸。然而,他竟将情移至妹妹身上时,而她的亲妹妹竟然背着她和他走到了一起。

周娥皇痛苦地闭上双眼,无力地挥挥手,扭转身子,不再看周女英。随后,她借口说自己要安静休息,便让小妹退下了。然而,她怎能睡得着?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如果一切都像初次见面时那样该有多好,他风华正茂,自己青春正好,情投意合,就算当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哪怕是个普通人,都是那样美好。娥皇又想起了自己弹弄琵琶,李煜写词,自己跳舞而李煜欣赏,当初二人是何等如胶似漆?而此时,自己竟然要独吞两个亲人背叛的苦果。

她虽然也想到了上古之时虞舜娶到了娥皇和女英两姐妹为妃,三人关系极好。但那是上古之时,那是另一对姐妹,她自己无法忍受夫君和小妹这样的背叛!自己的病重不是获得了更多的关心,反而为他们提供了机会!娥皇虽然也想到他们也并不是不在乎自己,但这样的理由并不充足。

就此,她的病情急转直下,而李煜和女英虽然知道两人的事已经为人所知,却是情感难以遏制,还是天天待在一起。也许,为国事和娥皇担忧不已的李煜,只是要借此来转移自己的伤心和焦虑。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天大的悲剧。仲宣是娥皇最心爱的儿子,作为一个母亲,儿子的生命简直要胜过她自己。她曾经无数次想,如果自己离开人世,李煜一定会喜欢仲宣,而女英作为小姨,一定也不会亏待外甥。他是那样可爱,那样乖巧,所有的人都相信有朝一日,如若他能继承大统,必将会振兴南唐。然而,这一天,不幸就这样悄悄降临了,所有的人毫无回转之力。

这一年,仲宣才四岁。自从娥皇生病之后,她便将仲宣托付给乳母照顾。乳母也是尽心尽力,仲宣思母心切,看到宫女去佛堂为母后祝祷,他便也去。然而,忽然一天,“郡王不行了……”痛哭流涕。

乳母来报李煜:

李煜听说,身子一震,连忙打叫:“快召太医……”

然而太医过来之后竟然手足无措,怎么也找不出病因。很快地,仲宣就离开了人世。李煜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仲宣,他还是那样可爱,好像未曾远离。他昔日念诵《孝经》时那稚嫩却清晰流畅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如今竟然已经毫无声息。

天道如此不公!李煜这一刻只恨自己空得一个国主之名,却连自己儿子的生死安危都保证不了……他伤心无比,痛不欲生。天不作美,江南的雨水又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敲打着窗子,点滴不休,李煜只觉得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五内俱焚,夜不成寐。回想着昔日仲宣人见人爱的模样,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悲痛之际,他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哀伤,充满感情地写下一首悼子诗:

永念消难释,孤怀痛自嗟。雨深秋寂寞,愁引病增加。咽绝风前思,昏蒙眼上花。空王应念我,穷子正迷家。

此时,女英也上前来安慰。可是一切都是无济于事,他想起还在病榻上的孩子的母亲——娥皇,一定不能让她知道!她爱子胜于爱己,如果她知道了这个消息,怎能承受得了?

于是,李煜急忙下令所有的宫人封锁消息,千万不能让娥皇知晓,谁要是走漏了这个消息,杀无赦!

次日,李煜强忍悲痛来探望娥皇。娥皇强忍心中之痛,看到他的到来,还是先表达谢意。而后,便想交代后事:待我离开,你一定要好好对待我们的孩子——仲寓和仲宣……她还在细语,可李煜的神情已是十分惨淡。朝夕相处十载,娥皇立刻发现了李煜的不对劲,她强行打起精神问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发问,李煜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些不对,于是急忙强颜欢笑,嘱咐周娥皇好好养病。可是李煜说着说着却扭过了脸再也说不下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煜回转头来,对娥皇说:“我还有事,先去了,明日再来探望……”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煜的探望,让娥皇觉得非常诧异。她诧异的不是李煜的到来,而是李煜所谈的话中别有意味。可问题到底在哪里呢?周娥皇询问身边的宫女。然而所有的宫女都说:“没有什么事,宫中一切安宁。”

周娥皇料想宫女不敢骗她,而她的身体昏昏沉沉,精力不足,也就信以为真了。

可是第二日娥皇醒来,又想起昨天李煜前来探望时的异常。于是她将所有的都想了一遍,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她叫来伺候的宫女,说:“是不是我的仲寓、仲宣出事了?”

宫女连忙跪下回答:”

“没有,皇子好得很,现在正在跟着老师学习呢。

娥皇听罢,松了一口气。

看宫女的神色一切正常,她想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孩子的学习还是不能打扰的,于是接着休息。

又过了几日,这几日间,李煜天天都来探望,将热恋中的周女英都放在了一旁。他每天都守在病榻前,对娥皇悉心照顾,就连汤药也要自己亲口尝过才喂给娥皇。娥皇感受到了一份暖意,然而面对女英的探望,却始终有些难以原谅。

这一天,娥皇忽然想起了仲寓和仲宣。此前一阵,虽然自己经常昏睡,然而每日宫女都报来两位皇子来探望,自己也隔几日就会看到心爱的儿子。每次看到懂事的仲寓和聪慧的仲宣,娥皇都会觉得一切还是美好的,至少两个孩子,仍在继续成长,他们就是自己全部的意义所在。然而最近偶尔还可见到仲寓,怎么从没见过仲宣来到?他还那么小,怎么可能不想念母后呢?

娥皇忽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最近好像很多人故意不提仲宣,就算自己说起,宫女也都是很快就结束了话头。想到这里,她说:“今日仲宣怎么没来?好几日没有见到他了,你们传召一下吧,就说母后想见他了……”

宫女说:“皇子他近日学业非常繁忙,无暇来探望您。”

可是她的母后这么想他,都不行吗,何况他还那么小?周娥皇一再坚持,宫女看再也隐瞒不下去,便痛哭失声:“小郡王……小郡王他已经得了暴疾夭亡了!”“什么?我不信!”周娥皇忽然坐了起来,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宫女。

“是真的,早在前几日,皇子就已经殡天了。国主担忧您的身体,传下旨意,谁若向您走漏了消息,就杀无赦……”

周娥皇忽然想起那日李煜说的一番话来,更想起他不对的神情,原来,原来是这样。可是,那他又有什么权力不让自己见孩子的最后一面,那可是自己最心爱的宣儿啊……娥皇吐出一口血,旋即昏了过去。

李煜得到宫人来报,慌忙赶来探望。过了许久,娥皇悠悠转醒,她含泪问道:“宣儿果然已经离开了我们吗?”

李煜看再也隐瞒不下去,含泪点点头,已经说不出话来。娥皇责问:“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看他最后一面?我的宣儿,他还那么小,为什么上天竟然如此残忍?”李煜只好安慰周娥皇:“我们还可以再有孩子,我们还有仲寓,你一定要保重身体,一定要早日恢复身体的健康,仲宣还在天上看着你呢?”

可是周娥皇已经先是承受了夫君和小妹的背叛,而今爱子又骤然离世,病重的她怎能承受这样的连续打击?她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苦痛,一时间万念俱灰,一心求死,早日去天上与仲宣相遇,于是病势骤然加剧,所有的太医都无计可施,她的病终至无药可救。

◆美人已逝花难开(永离)

这一天终于来到。娥皇只觉得天上的仲宣已来接她离去。李煜守在床榻边,紧握着她的手,求她不要丢下自己独自离去。难道她就不留恋这个尘世么?这个尘世还有他,还有仲寓,还有……亲人。然而,娥皇却已无能为力,她也紧握住李煜的手,深情款款地吃力地说:“想我这一生,还是幸福的,在最好的年华中遇到你,我们相守十载,育有两子……身为一个女子,其荣耀和福气莫过如此。我是很知足的。然而不料我们的儿子夭折,而我也就要离开人世,真是美中不足。此生我是不能报答您的恩德了。唯有恳请您和小妹一定要好好照顾我们的仲寓,让他长大成材……”李煜越听越是难过。而听到妻子已经得知自己和小姨子的事后,更是觉得惭愧。

随后,娥皇命宫人将中主赏赐的烧槽琵琶取来。她抱着琵琶,摘下一直佩戴在手上的玉环,平静却自有一番威严,说:“这把琵琶是先王赏赐给我的,是我最心爱之物,而这个手环是您赠与的,那时我们还年少,它们从未离开我。现在我将它们留给你,此后,见它们自当如见我……”李煜已是泣不成声,不断安慰。最后,周娥皇吩咐宫女取来纸笔,强自坐起来,挥笔写下遗书。遗书特别交代,她死后归葬时要薄葬,不必浪费。

乾德二年(964年)十一月的一天,大周后亲自起身沐浴更衣,而后往口中放下一块玉蝉,含着躺在床上,静静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再无生息,一代美人就此香消玉殒,离开了人世。李煜赶至床前,却是叫天不应,呼地不灵,这个曾经意欲与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妻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丧子之痛还未平复,此生最爱又撒手人寰,李煜突然觉得心口一痛,难以支撑下去。虽然他的后宫还有许多佳丽,虽然周女英也是青春靓丽,招人喜欢,然而,周娥皇是他的结发妻子。想当初他们一见钟情,婚后更是情和燕好,极少吵架。仲寓和仲宣的出生,也为他们的情感而系上了更结实的纽带。然而,在娥皇最后的日子里,他竟然没有忍住诱惑,像每一个多情的男子一样,移情女英,这是多么大的罪过啊。李煜百感交集,又伤心,又惭愧,又怀念……自此,无人能够表演出《霓裳羽衣曲》的绝世风采;自此,无人能够跟自己志同道合,欣赏自己的词作,点评精到,而促进自己的才情;自此,再无一家四口的天伦之乐……娥皇,这个女子,早已深深地和李煜的一生捆绑在一起,李煜的心中永远不能抹去她的痕迹。

李煜情深难抑,他决不能让周娥皇薄葬。他曾给过她荣耀和幸福,也曾在最后的时刻给她伤害,此时,他要给她最大的荣耀。然而,他依然难以平复心中的痛苦。即便所有的宫人都劝解他,尽管还有女英抚慰,尽管所有的大臣都劝他以国事为重,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然而,这些都难以减缓他心中的悲痛。没过多久,他就消瘦得皮包骨头,形容枯槁,甚至要靠拐杖才能站立起来。

李煜命人慎重选择娥皇陵墓选址和下葬时间,最后定在了次年正月初一。下葬这日,虽然已经距离娥皇逝世近两个月时间,但李煜还是悲痛难抑。他亲自将娥皇下葬,不过并没有遵守娥皇临死时的嘱托,将烧槽琵琶留存,而是将这把相伴娥皇十年的琵琶放进了娥皇的陵墓陪葬。他深知,这把琵琶是娥皇生前最喜爱的东西,虽然它是天下难得的宝物,但是能够在地下相伴娥皇,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世间再难有女子能够用它弹奏出那么美妙的声音了,如果留下,反而对着它空留一份悲伤。不止如此,他知道周娥皇最怕污秽而喜香气,便又特意将周娥皇昔日制作的金屑檀香放入棺中……李煜还亲自为娥皇撰写了诔文《昭惠周后诔》,全文长千余字。诔文最后署名为“鳏夫煜”——在他心中,虽然后宫还有妃嫔,但娥皇就是自己唯一的妻子,她离去了,自己自然就是“鳏夫”,没有任何女子能够代替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这篇祭文包含李煜的血泪,他回忆与娥皇婚后的美好生活,对娥皇的外貌、才情一一描述,令人读之宛若娥皇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而其中所包含的情真意切,极度哀痛,又令人不忍卒读。

此后很长的日子里,李煜备感孤独凄凉。面对后宫的其他妃子,他都觉得索然无味,只觉得是茕茕独影,再无知音再无所爱。春天疏忽而过,他只觉得漫长无比,夏日的葱郁也没有留下任何的印象,秋去冬来,孤寒难耐。他经常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瑶光殿,只是物是人非,曾经这里是宫中最热闹繁华的地方,而今女主人不在了,便只剩下荒凉惨淡。这日,他忽然看到瑶光殿西侧的梅花开放了,清香扑鼻。他看着盛开的梅花,不禁想起这几株梅花还是当年娥皇和自己一起移植在此的,而今梅花年年盛开,可是人面已经无处可寻。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不禁悲从中来,他写下两首悼词:

珠碎眼前珍,花凋世外春。未销心里恨,又失掌中身。玉笥独残药,香奁已染尘。前哀将后感,无泪可沾巾。

艳质同芳树,浮危道路同。正悲春落实,又苦雨伤丛。秾丽今何在?飘零事已空。沉沉无问处,千载谢东风。

花依旧,人无踪。叩心门,无比痛。娥皇就这样永远地活在了李煜的心里,虽然日后还有另一位女子占据了他,拥有了他,但是在心底,娥皇永远都在最重要的角落。而世人忆及娥皇,也是满满赞誉。她的音乐和舞蹈才情成全了她在历史上的名声,而她的多情和与李煜的情感促成了李煜多首词作的产生,为后人留下了多篇佳作。

而她的逝世也标志着南唐一个时代的结束。此时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时,南唐已经走向衰落。大宋在北面对其虎视眈眈,而李煜并不是一个治国明主,南唐迟早会衰亡,李煜将要面临国破家亡的至苦至痛。那些活着的人将要遭受的凌辱远比死去的人更加深重。从这个角度说,娥皇的逝世又是这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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