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怀古割的草堆越来越大,他有些累了,放下镰刀,坐在一块石头上,掏出一块白粗布,擦了一下额上的汗珠,又拿起放在山坡上的旱烟锅儿,装满了烟叶末,用火镰打着火,点上烟锅里的烟末,使劲地抽了起来。突然从玉米地边传来几声稚嫩而急促的呼叫声:“爹——爹——”原来是自己的小女儿周菊花来找他。周怀古连忙放下镰刀,迎上他那刚满六岁的小女儿。只见她小脸通红,气喘吁吁地站在路边,汗珠顺着她稀疏的头发不住地往下流。“菊花,你咋跑到这里来了?”他连忙跑上前去,双手抱起自己心爱的女儿,亲吻着她的小脸蛋问道。小菊花红着小脸蛋说:“爹,俺娘她……”“她怎么了?”周怀古急切地问。“她给俺生了个小弟弟!”女儿天真而撒娇地说。“啊!太好了!”怀古一听,也顾不上去收拾刚割下的青草,背起小菊花大步流星地往家里跑去。
他进门一看,只见老父亲正在厨房熬着米汤,还煮了十几个荷包蛋,村里的接生婆六婶从他里屋走出来说:“看你这个当爹的,孩子出生了,你都不在家!”他赶忙走进里屋。来到妻子床边,见妻子方修荣正疲惫而幸福地注视着襁褓中的婴儿,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襁褓一看,果然是个“带把儿”的,他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情不自禁地说:“这下好了,俺周家又有传宗接代的人了!”为了给孩子起个好名字,怀古请来了一位老学究,这位阴阳怪气的老先生想到孩子出生的当晚正是“香残漏永,月昊楼明”之夜,故起名为昊天。周怀古不懂得昊字做何解释,但坚信有学问的人取名是不会有错的,于是,孩子刚刚出生便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周昊天。小昊天的诞生,给这个刚刚从艰难困苦中挣扎出来的家增添了无限的吉祥和欢乐的气氛。最高兴、最甜蜜的莫过于他的爷爷周山旺。周山旺那年已六十六岁。在那个年代里,山里人能活到他这样的年纪,并且身体仍然硬朗,实是不多见的。当他看到这个白白胖胖,小眼睛一眨一眨看他的小孙子时,心里像喝了蜜似的。
他顿时觉得自己年轻多了,走起路来也比以前轻快多了。他每天除了给自家养的那头驴割草喂料和张罗家务外,还不时地走到儿子的住房里来看上几眼襁褓中的小孙子,有时还争着给孙子洗尿布。每当听到孩子啼哭时,他便大声地责问:“孩子怎么啦?别让他狠哭呀!”在全家人的疼爱和悉心照料下,小昊天像一粒吸足了水分的花生米一样,一天一个样成长起来,很快便长成了一个白胖小子。小昊天刚出满月,周山旺便迫不及待地用襁褓包裹起他抱着他到院子里“见世面”。两个月之后,他还把小昊天抱到村东凤凰寺门口的小广场上,让聚集在那里晒太阳、说故事、下棋打牌的老汉们、老太太们来观看他这个宝贝孙子。直到孙子饿得哇哇大哭或孙女小菊花来喊他回家吃饭时,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凤凰寺回家。秋去冬来,天寒地冻,北风卷雪,万物萧索。人们各自待在家里用各自的办法取暖过冬。一些殷实人家可以用火炉木炭取暖,穷人家只好围守在自己家的土火盆旁边,土火盆内燃烧的是秋后收玉米时存下的玉米芯,有的人家连玉米芯也烧不起,只好拱到被窝里不起床。小昊天迎来了第一个隆冬,天寒地冻,冷风刺骨。
他突然患了一场急病,初期发烧、咳嗽,继而气急、烦躁、面色苍白、口唇青紫。全家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多方求医无效,甚至有的医生说预后不良。全家人眼睁睁看着小昊天的病一天比一天重,干急无法。周山旺更是白天找医生,晚上求巫婆,怎奈病情越来越重,邻居们议论纷纷地说:“这个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正值全家人万分焦急之时,忽听大门外有人唱道:
风竹婆娑银凤舞,云松偃蹇玉龙寒。
不知天上谁横笛,吹落琼花满地间。怀古出门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僧人,年龄有三十多岁,高大身材,满面红光,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头上戴了一顶破帽子,身上衣衫破烂,脸上污垢不堪,正嘿嘿大笑地走进院来。怀古忙迈步迎上前问道:“师父从哪里来,是不是化缘?”僧人说道:“有志得志者在做官,有志不得志者在立书,贫僧不知‘志’为何物,既不做官也不立书。苍天为房,大地为床。施主家中有贤妻,膝下得贵子,恩恩爱爱,平平安安,实乃人生幸福之真谛,虽然目前小公子身患小疾,但无碍生命,有惊无险。”怀古听后大惊说:“师父远道而来,就知我家状况。莫不是神仙下凡,来救我儿性命?”僧人毫不谦让,快步来到怀古家中,坐在火炉旁,端详了一阵气息奄奄的小昊天,又观看了一阵小昊天的手指纹,说道:“此病乃风邪所致。因小儿形气未充,肺脏娇嫩,外卫不固,致肺被邪束,闭郁不宣,化热铄津,炼液成痰,阻于气道,肃降无权。”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包银针,在小昊天身上的尺泽、孔最、列缺、合谷、肺俞、足三里等穴位上刺入,然后慢慢行针,运用补泄之法,约有片刻工夫,小昊天身上出了一阵微汗,接着身凉气爽,呼吸畅通,咳嗽停止,在母亲的怀里吃起奶水。全家人无不惊骇。僧人又给小昊天开了一个中药方子:麻黄两钱、杏仁三钱、荆芥一钱、防风两钱、桔梗两钱、白前两钱、苏子两钱。嘱怀古连服五剂可愈。此时小昊天精神好多了,僧人古怪地对着小昊天说:“诸葛得其主而不得其时,岳飞得其时而不得其主,你得什么不得什么,知道吗?”说来也怪,他的话音未落,小昊天顿时大哭起来,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动人,怀古夫妇用什么办法也哄不住。却见僧人趴在小昊天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然后又朝他的小屁股拍了一下,小昊天顿时不哭了,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小眼睛凝视着僧人。怀古夫妇给僧人端来一碗热乎乎的炒酸菜捞面条,僧人毫不推让,接过来狼吞虎咽地来了个“大扫荡”,吃罢,起身告别。怀古拿出十元钱相送,以示感谢,僧人笑道:“出家人天地为家,要黄白之物何用?”于是婉言谢绝而去。怀古送出门外,说道:“天气寒冷,又逢大雪,师父不妨在我家住上几日。”僧人笑着说:“谢谢施主好意!在贫僧眼里,每天都冷,每天都热,说冷就冷,说热就热,冷冷热热,全在自己心里。”怀古说道:“师父请留下姓名、住址,以后好带全家登门拜谢。”僧人说道:“我没名没姓,没山没寺,施主不必多问,有缘自会有期,你儿子天生贵相,这是祖上功德。不过,可惜呀,可惜!来得早了!会有不少坎坷。”怀古忙问:“坎坷是什么意思?望师父指教。”僧人看了怀古一眼说道:“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成成败败,尽在天地造化变数之中,天下之常理,非人力可扭转矣!”说罢扬长而去。怀古呆呆地看着僧人的背影,站了一阵子,摇摇头回家去了。
僧人走后,怀古按照僧人留下的药方让小昊天连服五剂,病很快痊愈。这件事在望阳村传为奇谈。1951年,望阳村成立了互助组和初级社,解决了一家一户难以解决的不少困难。当互助组热火朝天地组织起来时,小昊天也在他母亲和爷爷的呵护下,像刚钻出地皮的麦苗一样,一天天地成长起来。开始在母亲、爷爷和姐姐的搀扶下磕磕绊绊地学走路和咿呀学语。他有时还会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妈妈”“爸爸”“爷爷”几个简单的口语,引得一家人笑得前仰后合。他的眼睛大大的像两颗黑珍珠,脸蛋儿胖乎乎的像是刚下笼的白馒头,爷爷周山旺逢人便夸自己的孙子长得如何漂亮,天生是个富贵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