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这个台湾男博士,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别扭。他的长相有点像我原来的室友四眼儿,只是个头比他高了一点。虽然他一直没跟我说话,只是坐在那老老实实地听他的新女朋友安排两人的晚餐。出国之后,这种各怀目的所以两相情愿的关系我见得多了,但如今跟这样的一对儿住在一起实在让我有些各应。
好在,人家也都觉得我碍事。自从我回来,一周七天,我室友只跟男博士回来住个一两天。我现在特能体会到,“独守空房”也是一件舒心的事。
“我快疯了!你们知道他们在家里有多肆无忌惮吗!有一次那男的上厕所连门都不关!我一进去差点没把我吓死!好几天都没缓过来!”我边吃饭边跟李易童和程宣抱怨。
“嗨,这种事情多了。我刚来美国的时候也是跟一男孩合租。开始还挺好,但没多久他就交了女朋友。他们天天住在我这儿,晚上有‘噪声’不说,我每天早上出门都要穿过他的房间。看见两人赤裸地躺在床上好几次。后来我实在忍受不了了,就搬出来了。你这算是真不错了,一周才一两天,知足吧。”程宣边玩着手机边说。
“你说书读得越多怎么越不知廉耻?”我毒舌道。
“这跟读书没关系。是人长大了,恋爱了,就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了。”程宣语重心长地解释。
“你跟小白脸怎么样?”李易童问她。
“能怎么样?就那样呗。他成天都说忙,基本能有一个电话就不错了。”程宣继续玩着手机。
“那可不行,一天一个电话够说什么呀。”我说。
“我们都是这样,没人能跟你和你们家老头比。只要两人都睁着眼,电话就没离过手。”李易童指着我手边的手机说。
“他说忙,忙得都没觉睡,我总不能逼着他理我吧。还一个多月就圣诞放假了,到时我回国去看看他吧。”
小白脸还没回国的时候,他们就计划好了圣诞的聚会。
“你这次回去怎么样?他还好吧。”李易童小心地问我。
“挺好的。每天都在一起,让我更舍不得了。”
“嗨,人长大了离别也就多了,只能接受现实。”李易童说。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你们家老头真准时。”程宣满心的嫉妒已经溢到了脸上。
“那我回家了啊。感谢晚餐!”我边说边跟两人打着招呼。
“亲爱的,起来了?”出了李易童家的门,我马上接起电话。
“我在机场了,要回趟北京。”老头情绪低落地说。
“怎么了?是家人出什么事儿了吗?”我紧张起来。
“不是,我妈和孩子都挺好的。”老头的声音有些沉重。
“那是因为工作?”我又问。
“不是,是她带着孩子回来了。而且,而且在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先跟我妈谈了。是我妈打电话来让我马上回去。”
我木在那,感觉从头顶到脚趾瞬间被过了电。
他特意没有说话,给我留出了恢复血液循环的时间。
过了不知多久。
“那,那你自己多注意。”我感觉自己的嘴唇动了动。
“好,我知道了。你自己也多注意,我回去看看情况,方便的时候再联系你。”
这是我不想听到的话。“方便的时候”,在家里,什么时候会算是方便的时候?
“你妈知道咱们的事儿吗?”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了这个。
“不知道。怎么了?”
“你这次回家,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跟你妈说说咱俩的事。”想到老太太原来跟老头的爸爸那样相爱,我想,如果他说明了我们的感情,老人应该会理解和同意的。
老头半天没回话。
“这件事,也不该瞒着你妈。要是哪天老太太从别人嘴里听到了咱们的事儿,该怪你了。”我此时毫无底气,拼命伸手胡乱抓着救命稻草。
“好,我看情况吧。”老头答了一句。
“记得告诉我。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要上飞机了。”
“好。拜拜。”
其实,我不是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在一开始老头告诉我她们早就回了老家之后,我就隐约觉得她想明白了就会回来。毕竟从她来到北京之后,就不再工作了。现在,还要带个孩子。我当然希望,这次回来是为了离婚。但我知道,在这样的时间,以这样的方式回来,肯定不是为了离婚。我脑子空空,身体空空,灵魂空空。
三
之后的两周,我也开始了一天基本一个电话的日子。还真被程宣这乌鸦嘴给说中了,自从老头回家以后,我的生活也开始变得魂不守舍,浮想联翩。就连睡觉的时候手里都会攥着手机。“他家里什么情况?女儿好不好?老人好不好?给他女儿买的衣服喜不喜欢?老太太的鱼油吃了没有?他说没说我们的事?家里是反对还是同意?”每天就是这样,起初我还只是避重就轻地想,之后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各种问题,各种无从查找答案的尖锐的问题,在我脑子里来来回回地转,转得我想用头撞墙。
因为经常联系不上他,或是发了一堆短信他只回了“稍等”两个字,我就知道他老婆和孩子此时在他身边,所以我更加不安。就连每次的电话也是匆匆忙忙,经常没说两句,他就说他妈叫他了,或是孩子要让他带着出门了等等。在这段日子里唯一支撑我的就是他到家第一天给我发的那条短信:“我心里有你,就什么都不怕。”
据他说,他刚一到家就高烧三天。病刚好,前几个月装修的房子就完工了。家里又忙着搬家,每天都靠他一个人收拾折腾。
自从他回家以后,每天接送孩子上下学的事也由他承担。白天他就在自己的书房里写东西,时不时干干家务,补个房顶,清清空调口的鸟窝。偶尔,他也会出去走走。溜达到门口买杯咖啡,享受一下短暂的安逸时光。他还说,他在书房里搭了一个单人床,自己每天都会睡在那儿。
“跟你妈说了吗?”一周后,我实在忍不住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说了。”老头很快就回了。
“怎么样?”
“老太太一会儿能接受,一会儿又说不行。而且……”
“而且什么?”
“没什么。”
“那现在呢?”
“这几天,她都跟我谈话到很晚,晚上也都让我跟她一起睡。好几次谈到早上四五点才睡。”
“四五点?那老太太身体受得了吗?”我担心起来。
“我劝了,老太太不听。”
我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异想天开的建议惹了大祸。
“那她,现在好点了吗?”我内疚道。
“我妈觉得我是因为有钱了就开始折腾。而且不知道她趁我不在家的时候跟我妈说了什么?我妈不再像以前那样,在对待离婚问题上站在我这边了。”
“是不是说了我们的事?”
“没有,我们的事是在闹到离婚之后才发生的。我也是在几个月前才告诉她的,而且我没想到,她居然没跟我妈提这件事,说的全是我和她原来婚姻中的各种问题。她说她想改正,继续过下去。”
我眼前一片苍白。
“还有就是,我妈把我的所有钱都收走了。现在每月一起给我们发零花钱。她一份,我一份,只够加油的。”
“你妈是不是觉得,我图你的钱?”
“不是。她就是觉得,发生了这种事,就是因为我有钱折腾。所以,她把我的信用卡也都一起收走了。”
“这不是事儿,钱放在她那儿也好,老人会觉得心里踏实。”
“心怡,我妈觉得,你年纪太小了,又在美国读书。我年纪又不小了,老人不想让我再折腾了。”
“那你告诉她我一定尽快读完回去。”
“不光是这个原因,还有我闺女,我妈觉得孩子这几年好不容易适应了现在的生活,过得也挺快乐。如果我又换一个,不知道对孩子的打击会有多大。”
我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喂。”
我回过神。
“那是不是,你要跟我分手了。”我死撑着平静地问。
“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在我们闹离婚的时候,不管是邻居、阿姨,还是司机,甚至小区打扫卫生的人都会跟我说:‘大兄弟,决定了就一定得离,不能犹豫。’并一一跟我列举那些她背着我干的一件件过分的事。但在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那些原来劝我离婚的人居然都转变了态度,我经常会见到不同的面孔,听不同人在劝。我真的在努力,我真的在坚持。你给我时间让我好好想清楚,干干净净处理了原来的事情。我从未放弃过,我从没想过跟你分手,我不能没有你。”
我信他,理解他,也愿意给他时间。
我开始厌食,失眠。
我现在的状态比死人还丧,人见人躲。我心急如焚,但又无济于事。我想帮忙我想使劲,但又不知怎么帮,劲往哪儿使?我迫切想得到结果,尽管这注定会是个漫长的过程。
我拖着死人相回到家,室友的博士男友看着我忍不住问:“同学,你是不是最近精神不太正常?”我看着眼前这张让人作呕的猥琐大饼脸,真想上去抽上几把,发泄一下。
我突然想起了李易童,觉得自己需要找个人好好地聊聊。
我转身走出家门,给李易童打了电话。李易童还在加班,于是安排程宣在家做饭,我俩去程宣家集合。程宣痛快地答应了。本来就欠我一顿“异地恋突破三个月”的认赌服输饭,这回就算是给补上了。
做饭这件事对于程宣来说简直就是手到擒来分分钟,再加上她的家什齐全,不到半小时,四菜一汤就上桌了。想当年小白脸还“健在”的时候,只要程宣没课,一日三餐那真是相当的丰盛。
我向两人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之后便安静地坐在那儿,一副死人相等着她们开口。
“你怎么想的呀曹心怡同学,为什么让他回家呢?为什么让他跟他妈说呢?”程宣叼着筷子。
“她要是不提,你觉得她家老头会自己跟她说吗?而且,她当时肯定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老人是明事理的人,应该会支持。”李易童替我解释。
“也是。说了也好,反正早晚也得知道。”程宣往嘴里扒拉了一口米饭。
“心怡,那现在你们是什么情况?”李易童和我一样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