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倪茗菡转过身去,从她靠墙那边的铺下取出一包卫生香来。坐在倪茗菡旁边的一个圆脸女孩见倪茗菡取出香来,便笑着说:“你一拿香我怎么觉得有点紧张,咱们好像真的要桃园结义呢!”那个微胖的女孩说:“要来就来真的,谁骗你干吗?你要是不想参加,可以退出去,谁也不拦着你。”那圆脸女孩红着脸瞪了那微胖的女孩一眼。倪茗菡点上香,边往桌面的一条缝隙里边插边说:“咱们同住一个宿舍,见外的那些话就别再说了!”
那高个子女孩这时也挤着坐在了倪茗菡对面的床上,她有些奇怪地望着倪茗菡说:“你这人真怪,出这么远的门来上大学,换的衣服都忘了带,却带着香?”倪茗菡脸色微红地说:“喔,这里有蚊子,我怕蚊子咬,就买了些香,是熏蚊子用的。”挤在倪茗菡旁边的她上铺的那个女孩说:“噢,难怪我每天起来都闻着有股香味呢,八成是你半夜点的。”
倪茗菡笑了笑。那高个子女孩说:“香都点上了,我看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倪茗菡说:“这样排不行。为防止弄虚作假,咱们先把各自的名字及出生年月写在一张纸条上,然后一起拿出来,按照纸条上写的编排顺序。”那高个子女孩说:“这样好,但任何人都不能谎报,若发现,以后定要重罚。”
于是八个人又都忙乱了起来。待写好后,她们把各自的纸条摆到桌子上,又都爬过来,挤着看其他人的出生年月。经过一番争论对比之后,睡在门口左上铺的杨清华年龄最长,排为老大,倪茗菡上铺的陈彩莲为老二,倪茗菡对面上铺的那个高个子女孩白晓娟为老三,白晓娟下铺的王明莉为老四,那个微胖的女孩刘雯为老五,倪茗菡为老六,刘雯上铺的张雪花为老七,杨清华下铺的那个圆脸女孩朱惠妹最小,为老八。
顺序排好后,白晓娟说:“现在姐妹的顺序已经排定,咱们也不学桃园结义那样磕头了,只接个手掌就算数。”倪茗菡说:
“好。”便伸出自己的手掌,其他人的手掌依次叠在了上面。白晓娟又说:“从现在起,咱们就是八姊妹了。既为姊妹,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弃不离,永世相好。”朱惠妹说:“对,从今天开始,咱们就走坐一处,形同一家。”刘雯望着大家笑了笑说:“我还有个意见,即便是一家人过日子,难免有不如意处,要是遇上不愉快该怎么办?”
白晓娟看了看杨清华说:“我建议,若遇上大事,咱们共同商议,若是小事,由老大直接裁决。”杨清华憨笑着说:“我是边远山区来的,没见过多少世面,也不会解决问题。我看咱们不管大事小事,还是共同商议的好。”
白晓娟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抽回手说:“喔,咱们都一块儿住了这么多天了,还不知道都是哪里人呢。要不咱们边吃瓜子边说说各自的身世,大家说好不好?”倪茗菡说:“好,先从老大开始吧。”
于是八个人又都挤在桌子两边的两张床铺上坐好,白晓娟不等老大开口,便抢先说:“我是城里人,我先说。我爸是省建筑公司的一个处长,我妈在银行上班。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在武汉,一个在长沙,我最小,也最调皮。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没服过谁。刚开始我还在想,凭我的调皮劲儿,也该让我当老大的,不想一排竟成了老三。唉,没办法,也只能委曲求全了。”
刘雯看着白晓娟一副潇洒相,有些不服气地说:“你不要以为近水楼台就能先得月。我还想着我当老大呢。”白晓娟瞟一眼刘雯说:“哼,看你也不像个老大的样子,还当老大呢!”刘雯说:
“老大又不是看出来的。说实话,在得胜一中念高中时,我当了三年校学生会的纪律委员。”刘掰鼹颃鼹掰雯有些得意地看了看倪茗菡几个,她们都在认真地吃着瓜子。刘雯想是自己的一句话震住了她们,就有些自豪地说:“我爸是得胜县的财政局长,我跟我爸坐飞机去过广州,坐火车去过北京。”白晓娟抬起头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哦,怪不得当纪律委员呢。”
倪茗菡也抬头看了一眼刘雯,饶有兴趣地说:“哎,你坐过火车?那你给咱们说一下火车里面是怎么个样子。”杨清华、陈彩莲、王明莉、张雪花、朱惠妹几个也都来了兴趣,她们又都围着桌子讨论起火车里的座位、饮食及厕所问题来。灯都熄了,她们还没说够,又点上蜡说了起来。有给火车设计厕所的,有给设计餐厅的,意见不同,就是一场争论。争吵过后,又开始重新设计。白晓娟和刘雯说着,倪茗菡几个总是想不出火车里面是什么样子。
她们越争越有劲头,也就越想身临其境了。
倪庆山怎能知道茗菡的这些。他坐在炕上一边看雨一边骂了半天倪茗波,吃过晚饭,雨也停了,倪庆山给牲口添了些草料,觉得无聊,就去梦二家串门。梦二满身泥水,正准备换衣服,见倪庆山进来,忙笑着让了个座。倪庆山坐定,一边卷着烟一边说:
“这么匆忙的干啥去了?”梦二说:“我水窖里还缺些水,就乘空又装了些。嘿,今天这雨稳,水清得很。”倪庆山说:“早知道还有这场雨,那次我也不用心急了,倒是匆匆忙忙的全装了些浑水。”梦二说:“今年老天照顾咱,总算把水窖都装满了,要是往年,这时候还正心急着呢。”
倪庆山看梦二已将衣服换好,就笑着将旱烟袋递过去说:
“说的也是。要不是这几场雨,咱们这会儿还愁着呢。”梦二说:
“这天气也就怪。前几年那么盼雨,竟连一点也不见下,今年有了黄河水,倒是下了这么多雨。”梦二女人也笑着说:“就是,有这几场雨,明年咱们的旱地又有指望了。”倪庆山说:“不要说旱地,对水地都大有好处的。咱们这儿毕竟不像川区那样,有那么充足的水用。”梦二说:“我也在想,咱们离黄河远不说,还这么高,光靠提灌,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吧。”梦二女人说:“看把你们两个愁得,人家能过去咱们有啥过不去的?还是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吧!”梦二瞪了一眼自己的女人说:“女人家知道什么!”
梦二女人没吭声,倪庆山嘿嘿地笑着说:“也就是,咱们愁那些也没用。”梦二说:“眼前看来没啥愁的,万一哪个泵站有点问题,还不把咱们闪下了。”倪庆山想了想说:“说的也是,这些泵站又不归咱们管。”梦二说:“这就是问题的根源。给咱们供这些水,要经过那么多的泵站,却没有一个在咱们的地段上,我看弄不好就又是几年的事情。”
倪庆山默默地抽着闷烟,梦二也吐口烟雾,接着又说:“老天争气了就好,你看今年有这几场雨,庄里的人哪个心里不欢乐,就连张来福,都拄着拐杖出来看雨了。”倪庆山说:“你见了?我有好些日子都没见过张来福了。这世事就是难料!”梦二女人说:
“把那些坏,遭报应的现实宝,有什么难料的。”梦二不耐烦地挥着手说:“一个女人家,乱说个啥。快去,看娃们都干啥着呢!”
梦二女人只呵呵地笑着,却没动身。倪庆山说:“那些贼搭鬼,坏是够坏的了,就是这下整得太有些惨了。不知顺贵有没有消息?”梦二说:“能有个屁消息。张来福腿一砸断,就凭他女人的那张破嘴,谁还帮他找顺贵去。”梦二女人说:“就是,那泼妇,算计来算计去,把自己的老伙计算计倒了,谁还听她使唤。”倪庆山叹口气说:“唉,说啥呢,咱们的娃娃还不是那样!”梦二说:“他倪家爸咋还这么想不开。要我看,茗波、茗涛好着呢,娃娃都奔得那么有劲,你还叹啥气呢!”
倪庆山冷笑着说:“哼哼,茗涛就不说了,茗波一大早出去借钱,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就想不通,这么好的政策,这些娃娃都不安心好好种地,都瞎折腾个啥?”梦二说:“他倪家爸,这你就不懂了。人常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们这叫奋发,就跟你当年在生产队争当红旗手一样!娃娃们乘这政策争着奋发,这是多好的事!”倪庆山摇着头说:“我就是怕有个万一。”
梦二女人笑着说:“现在政策这么好,他倪家爸还有啥好怕的。”梦二说:“就是,这么好的政策。要是咱们那个时代,肚子都吃不饱,尤其女娃娃,能干活就拉回来挣两年工分嫁人了,还哪有咱茗菡、翠莲的大学上!”倪庆山说:“这倒是个实话。”梦二女人又抢着说:“我们翠莲都来两回信了。你们茗菡来信了吗?”倪庆山没好气地说:“他这死妈,一到城里就把家给忘了。管她呢,反正我不心急。”梦二女人说:“呵,还没看出来他倪家爸重男轻女的思想这么严重。”
倪庆山有些不好意思地抠抠头说:“其实娃娃都一样,不过茗菡听话,操的心少点罢了。”梦二女人说:“也就是,女儿娃娃终究是女儿娃娃!现在可好,都离得这么远,想管也管不着,她们的世事只能由她们自己去创,将来就看她们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