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办公室布置得很简陋,中间正对门空着,左边是一张床,右边是一张办公桌,一把木椅。茗源进来转了一圈,就在外面和那些工人打着玩去了。倪茗菡领着茗茵、茗茹在床上挤着坐下,倪茗波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说:“像不像?”倪茗菡看大哥一副可爱的样子,便笑着说:“不当不像,当上了就像。”倪茗波笑着和倪茗菡又问了些学校的琐事,太阳已不高了。倪茗波让倪茗菡几个先回,自己又在工地上督促干活,他竟成熟老练了许多。
倪茗菡回到家里,她大也玩完麻将回来了。见倪茗菡进来,坐在伙窑炕上的倪庆山笑哈哈地说:“茗菡回来了?”倪茗菡也跑到她大跟前高兴地说:“大,我回来了。”她看她大似又老了一些。
这时,茗波妈和顾巧芸已将饭做好,竟是一锅鸡肉面。倪茗菡一问才知道,她大嫂见她回来,心里高兴,但猪还未杀,就杀了只鸡做了鸡肉面。待饭端到桌子上,倪茗菡说等她大哥回来一起吃。顾巧芸说等他回来天都黑了,只催着让家里人先吃。倪茗菡只好上炕去和她大、她妈及茗源几个坐在了饭桌旁。
吃过饭,倪茗菡帮顾巧芸洗了锅碗,一家人又都坐到伙窑的炕上边等倪茗波边拉起了家常。倪茗菡好久都没这样拉过家常了,所以她大和她妈尽管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但倪茗菡觉得这气氛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温馨。不多时,倪茗波回来了,他端上饭也加入到这个行列。一家人从砖厂说到建筑公司,又从建筑公司说到倪茗涛的婚事。正说着,茗波妈突然打住大家的话说:“茗菡,我还差点忘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又考上了大学,提亲的人多得很。你现在也要考虑呢。”
倪茗菡听她妈一说,便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妈,我正念书呢,你说这些干啥嘛。”倪庆山慢慢地吐着烟雾,轻咳了一声说:
“这些事情你不早早考虑,还往啥时候等呢?”倪茗菡说:“总得等我毕业吧?”茗波妈说:“等你毕业年龄又大了,哪有那么合适的对象等你呢。你姨夫上次来说他们庄里有家姓赵的,家庭情况不错,娃娃也在哪儿上大学,年龄各方面都合适。那家请你姨夫来提亲,你姨夫那次来给我们说了情况,我也觉得合适。你要是同意了咱们就定下吧。”倪茗菡着急地说:“妈,你们也太心急了,怕我嫁不出去啊?”
倪茗茹在旁边说:“哎呀,你看大姐,给找对象都不高兴,还有啥不好意思的!”倪茗菡红着脸说:“去去去,小屁孩知道个啥。”倪茗茹嘿嘿地笑着说:“你不找对象,脸红个啥?”倪茗菡推一把倪茗茹说:“到一边去。”倪庆山扔掉烟头说:“别再闹了。你妈说的是正经话,你要当回事呢。你姨夫说的这赵家不错,人都老好,我也觉得合适。”倪茗菡说:“我不想找,我要好好学习,争取赶毕业考个研究生。”茗波妈惊讶地问:“这不算过关吗,还得考啊?”倪茗茵嗤嗤地笑着说:“妈是老脑筋。我姐的意思是她还想上比这层次更高的学呢。”茗波妈缓口气说:“哦,我以为这个大学毕业还算不上国家干部呢!”
靠墙坐着的倪庆山似懂非懂地笑了笑说:“你上啥学我不管,但成家的事我得管。等你们长大都成了家,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倪茗菡说:“那好,现在我也长大了,我的对象你们不要操心,我自己找。”倪庆山一听,将身子微微往前一倾说:“啥?膀子还真的硬了,你自己在哪儿找去?”倪茗菡说:“看把大担心的。
我们学校里那么多男的,什么样的对象找不上?”倪庆山说:“那都远得几耙子都够不上,谁知道他们家的底细呢。还是在咱们这儿找个,根子底子全知道。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一点都不敢马虎。”倪茗菡说:“所以,我的对象我要自己找。”倪庆山也有些激动地说:“你自己会找个啥?你知道谁好谁不好!”
倪茗茵看她大有些激动,就笑着说:“大,我姐想要自由恋爱呢。”顾巧芸说:“自由恋爱好,现在城里就是兴的这。”倪庆山说:
“我没到过城里,也不知道城里人的讲究。我只知道男娃大了要娶媳妇,女娃大了要找婆家。”顾巧芸说:“大,你们就让茗菡自由恋爱去吧,反正茗菡也赶上了这个好时代。”倪茗波瞄了眼顾巧芸说:“咋的,你赶的时代不好吗?”顾巧芸微红着脸低下了头。茗波妈说:“这个茗波又来了!巧芸,赶快洗碗去。”顾巧芸偷窥了眼倪茗波,便下炕洗碗去了。
茗波妈看顾巧芸下了炕,就又转向倪茗菡说:“茗菡,你大说得对。人常说娶媳妇难,嫁女更难。把女儿嫁好了便罢,嫁不好推到火坑里就是一辈子的错,你想重来都没办法重来了!”倪茗菡说:“妈,哪有那么严重呢。”倪庆山抢过话头说:“咋不严重,要真有了问题,你哭都没眼泪呢。我看你也别想啥自由了,人心都隔着肚皮,你不知根不知底的,怎知道谁好谁不好?要我说,书你爱咋念咋念去,对象我们给你找,等你毕业了就成家。”倪茗菡说:
“你们别给我找,我也不想找对象。”倪庆山说:“不找对象?你上个大学还牛了?”
茗波妈一看倪庆山真上了火,就笑着说:“你看你,又来了,爷儿父子都一个熊样。娃娃刚回来,你就烂发一顿脾气,像个啥样子!”倪庆山瞪着眼睛说:“我养的不兴我管还是咋的?我总想着,学识越高,越懂道理,越会听话,你们还倒来了。茗菡,就这样,你好好念你的书,对象我们打问着找,这事由不得你!”茗波妈说:“好了好了,茗菡才上大学,离毕业还有几年呢,现在争这有啥用。”倪庆山不说了,倪茗菡心里却不由得沉重了起来。
第二天,倪茗菡的心情还有些不畅,但这毕竟是到了家里。
因她二哥要看工地,一时回不了家。她惦记着她二哥,于是又约倪茗源到街上看了回她二哥的工程进展情况。从街上一圈回来,倪茗菡也懒得再去别处,就只在屋里待着辅导茗源几个做寒假作业。
没隔几天,梦翠莲也回来了。倪茗菡听见,就高兴地跑了过去。不想米彩杏妈比她还快,等她进门时,米彩杏妈已经坐在梦二家的炕沿上。倪茗菡一问才知道米彩杏没有回来,只让梦翠莲帮着带回来些东西。倪茗菡多少有些遗憾,不觉对米彩杏妈起了些怜悯之心,便过去说:“米家婶子,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和彩杏一两周就能见一回,彩杏好着呢。”彩杏妈笑着说:“我也没担心,就是过来带取东西顺便问问。唉,人都说女大不中留,这个彩杏把我们也害苦了。现在她自己想出去,这样也好,我们少操点心,她自己也能开个眼界。”倪茗菡说:“婶子只要能想得开就好。”正说着,熊富贵妈突然进来,梦二女人慌忙给让着座。熊富贵妈还谦让着,米彩杏妈却起身搭着讪走了。
熊富贵妈怔怔地站在地上,看送彩杏妈出去的梦二女人进来后,才不好意思地拉着自己的衣襟说:“你看看,养了个不争气的儿子,把人都害死了。”梦二女人笑着说:“看他婶子说的,娃娃的事,也没啥错的,只要娃娃都好着就好。”熊富贵妈尴尬地笑了笑说:“说的也是,就是……”
梦二女人拉着熊富贵妈的胳膊说:“他婶子,你来坐,咱们坐下慢慢说。”熊富贵妈说:“不坐了。我今儿也闲着,听翠莲回来了,就出来浪个门子,顺便看看翠莲。”
梦翠莲诡秘地看了眼倪茗菡,随即将脸转向熊富贵妈说:
“熊家婶子,你恐怕不光是想着来看我的吧!”熊富贵妈笑骂着:
“你这娃娃,我来你家,不看你看谁?”倪茗菡笑着说:“熊家婶子咋这么偏心呢?我回来这么多天,也没见婶子来看我,翠莲刚进门,屁股还没搭炕沿上,你就来看翠莲了!”熊富贵妈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想去看你的,只是那几天家里忙,没顾上出来。”
倪茗菡看熊富贵妈一副窘态,心里想笑,却没敢笑,只慢腾腾地说:“哦,原来是这样。”她又转向梦翠莲做了个鬼脸说:“翠莲,那时咱们老和彩杏在一起,如今我离得远,想见一面也不容易。眼看着要过年了,你回来了彩杏怎么没回来?”梦翠莲假装忧郁地看着熊富贵妈,熊富贵妈的脸上顿时显露出一丝紧张之气。
倪茗菡假装着急地说:“怎么了,你快说嘛!”梦翠莲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彩杏,彩杏她找了个对象,让对象给留住了。”
熊富贵妈一听,心下想着:“难怪彩杏妈笑得那么阳光”,脸便刷地沉了下来。倪茗菡偷眼看着熊富贵妈的姿态,似恍然大悟地说:“彩杏这么长时间都没去过我们学校,原来为了这啊。翠莲,那小伙帅不帅?”梦翠莲说:“帅得很,还挺有钱的。彩杏说等他们感情成熟后就领回来让她大她妈瞧。”
熊富贵妈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倪茗菡心里暗自好笑着,嘴上却假装伤感地说:“彩杏真是好福气,哪像咱们,没人心疼,没人牵挂,走坐无伴无侣,好不可怜!”梦翠莲说:“说的也是。彩杏现在如愿了,我看一天欢快得很。”倪茗菡说:“有了心上人,怎能不欢快呢,要是换给我,我比那还快活。”梦翠莲说:“你想得美。
你看人家彩杏,又白又净,脸蛋乖巧不说,身段又那么好,哪个男的见了不喜欢三分!”
熊富贵妈的脸色这时有些蜡黄了,她不敢正视倪茗菡和梦翠莲,只做贼似地偷看着。梦翠莲偷笑着看了眼倪茗菡,接着又说:“彩杏学艺的那个饭馆是个大饭馆,一天吃饭的人特多。我听人说,彩杏现在成了饭馆的一枝名花,追求的男人多得很。”倪茗菡说:“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谁不喜欢?说实话,我要是个男的,早就把她追定了。”
梦二女人站在旁边静静听着。渐渐地,她听出倪茗菡和梦翠莲竟然捉弄起熊富贵妈来,就没好气地说:“两个死丫头片子,敢和你婶子开这种玩笑!”倪茗菡和梦翠莲一听便哈哈大笑了起来。熊富贵妈半张着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倪茗菡等笑够了,才直起腰说:“熊家婶子,你放心吧,彩杏肯定是你家的人。”熊富贵妈窃窃地看着梦二女人。梦二女人说:“你放心吧,彩杏好着呢,是这两个不要脸的和你开玩笑,吓唬你呢。”熊富贵妈又看着倪茗菡和梦翠莲。梦翠莲说:“看熊家婶子,比我米家婶子还心急。唉,咱们说啥呢,还是人家彩杏福大,有这么多人疼着。”熊富贵妈慌忙摆着手说:“我不是……”
倪茗菡看着熊富贵妈一副窘态,便笑着说:“婶子,疼就疼了,不疼是假的。彩杏说,她把厨师学不成是不会回来的。刚才是我们和婶子开玩笑的,婶子你就放心在家里等着吧,彩杏不会见异思迁的。”熊富贵妈满脸堆着笑容,却无一丝笑意。梦翠莲说:
“婶子你就放心吧,若彩杏不见回来,你找我们两个要人。”熊富贵妈支支吾吾地又打了些乱话,便满腹狐疑地走了。倪茗菡和梦翠莲却眉来眼去地笑个不停。
今年年景较好,过年自然比往年要热闹些。家家爆竹连天,烟花满地。倪家因茗波、茗涛、茗菡过年都在家,亲戚朋友更是来往不绝。倪茗菡和小的几个也忙得不可开交,他们先到他们舅家、姨夫家转了一圈之后,倪茗菡又和他们的一些同学约上去看他们的老师丁永春了。
丁永春见自己的学生归来,重又见面,便一脸春风地将倪茗菡一伙让进屋去,丁永春妻子又忙着拾来糖果,倒茶倒水。丁永春坐在沙发上和梦翠莲几个说着话,一抬头,刚好和倪茗菡双目对视。倪茗菡看着丁永春,丁永春也看着倪茗菡。倪茗菡猛然觉得,丁永春有力的眼神背后,却暗藏着一种不可告人的玄机!她想着:“莫非丁永春和自己做过相同的梦?他这么的老实稳重,怎么能变成怪兽呢?”
丁永春看倪茗菡咬着苹果,却没嚼,那垂下的长长的秀发刚好搭在那只拿着苹果的手上,乌黑透亮的眼睛里暗藏着一种神气。丁永春有些心不在焉了,但又怕别人发现,就将脸迈于一边。
不想这脸不迈过去则可,一迈过去竟让丁永春大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