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小初
雨下来了。下大了。街上行人仓皇奔走,候车站的站牌下,挤满了避雨的人们。
云撑着大大的、有细碎的淡蓝花骨朵的雨伞,右手牵小女儿,在纷纷扬扬的夏雨中慢慢地行走。
猝不及防地女儿不知怎的绊了一个踉跄,云还来不及把持稳当,女儿就结结实实地摔了下去,溅起好大一片水花,女儿愣了片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云也有片刻的呆立——在忙不迭地拉扶女儿的时候,不经意地,云看见了立在车站一旁的公车站牌上标明的字样——27路公车,黄岗(终点站)。还未及细想,云已经别过了脸,拉起了滚在地上的女儿。女儿的衣裤全湿透了,正长一声,短一声地啜泣着。云一边安慰女儿,一边暗暗地在心里起了某个念头。这念头甚为强烈,驱使着云回头又看一眼。
这一眼之后,记忆如星云纷纷坠落。透过雨幕,透过这仿佛渐渐趋于透明的雨幕,云看见了那时的天空——十年前的7月9日,那蔚蓝、澄明的夏日的天空……
尖锐的铃声划破寂静的空气,考生们从分布在各个角落的教室中涌出,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表情——欢喜的、沮丧的、轻松的、沉重的——充斥了在半分钟以前还疑是寂地的校园。其中也有一些雀跃不安的脸在四下张望,比如云。在突然间纷杂起来的空间里,云微笑着从人群之中穿行。近了,近了,惟一不是陌路的那个人,就在不远的前方。与他极快地擦肩而过。但是就在那一瞬间,三年没能说出的话语,轻飘飘地就在他耳边说了出来:“下午两点,在27路终点站等你。”
那个英俊的孩子霎时呆住了,可怜巴巴地望着云轻轻快快的消失在人群里——“一定会来的,他!”云很有信心,笑容不加掩饰地久久挂在嘴角。
其实不应该这么早就说出来的。可是没法子了。真的,没法子了。已经是7月9日了,明天,谁又知道谁在什么地方呢?
下午一点半。27路终点站。云把头发打理得异常柔顺,穿了那件洗得发白的短连衣裙,脚下是一双同样发白的帆布鞋,云就是喜欢那种洗刷得发白的感觉,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一点三刻。头顶上有朵乌云飘过来了。
要下雨了吧。云把头发往耳后拢了拢,心底掠过一阵莫名其妙的温柔。“他不会忘记了带伞吧?半路上给淋个落汤鸡!”想到好笑处,云不禁“扑哧”一声笑了。两点整。雨意更浓了。27路公车驶来了,旋即又满满地载了一车人离开了。云呆呆地看着车来车往,轻轻地咬了咬下嘴唇。
两点一刻。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雨滴映在云清澈的眸子里,有什么前一秒还坚信不疑的东西正慢慢下坠。
两点三十二分。雨如同洪水猛兽般汹涌而来。有很多来不及逃回家的路人,就近躲进了候车亭下。好像缺少了什么过程似的,车站站牌下瞬间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雨天孤儿。云看着越下越密的大雨,不出声地,任由身体随着人群的拥挤而摇曳。四点。雨还在下。六点。雨稀稀落落,仿佛坏掉了的水龙头,再怎么拧紧,也总有密匝匝的水珠凝聚而坠。
九点。天色早就昏暗了,路灯也开了。细雨中,云的影子被路灯拉得长长的,模糊,纤弱。不知怎的,这时候,天上的乌云,又十分的密集了。
云紧紧地咬着下嘴唇,眼里有一些东西,涌涌地即将漫溢了。
终于,终于,乌云承受不了水珠的重量,雨再度倾盆。厚厚的雨幕背后,云的面颊上,也似有了液体的存在,汹涌着与这夏夜的瓢泼大雨交相辉映,在灯光的照射下格外的泾渭分明、晶莹剔透。不看了,不看了,云收回茫然无边际的视线,目光落在了浑身湿透了的女儿身上,“小雨,跌疼了没?”
小女儿正因母亲的淡漠而暗自委屈,这下得了温柔,立时不可开交地哭闹起来。
云轻轻地叹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来,俯身抱起女儿,细细地哄着。母女两个,撑了一把伞,在越来越密的细雨中渐渐远去。
这时,在27路终点站的站台上,在拥挤的人群中,一位二十七八岁模样的男子,正用目光注视着这母女俩,直至那柄有细碎花骨朵的淡蓝雨伞在这场大雨里完全地消失。男子一直看着她们消失的那个方向。那片雨幕又渐渐地透明起来——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抱着膝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看向前方的眼睛里,有着和那时的云一般无二的,慢慢冷却了的东西。
他依靠着的站牌上,白底红字地写着——27路公车,黄岗(终点站)。
而她当时等他的站牌的右下角,也是白底红字,可明明白白地写着——27路公车,荔湾(终点站)。
该死的,怎么当时就偏偏忽视了公车的两端都是终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