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名
晴结婚后的第二年，先生跟她商量，把婆婆从乡下接来安度晚年。晴的先生从小父亲就过世了，婆婆一人含辛茹苦把他抚养成人，直到供他读完大学。得知丈夫的意思后，晴表示赞同，并马上给婆婆收拾了一间朝南带阳台的房间，婆婆在那里可以晒太阳、养花草什么的。站在这间阳光充足的房间里，晴的先生兴奋地举起晴转圈子，他开心极了。
婆婆住进来后，婆媳之间渐渐有了矛盾。说起来也是些琐事。比如，晴喜欢买束鲜花放在客厅里，婆婆就会心疼：你们孩子不知道过日子，买花又不能当饭吃。晴跟婆婆解释说，家里有鲜花盛开，人的心情都会好。每次见晴买了鲜花回来，婆婆就忍不住咂嘴叹息；看见晴大包小包的购物，她的嘴就咂得了。晴的先生曾拧着晴的鼻子说：“小傻瓜！你别告诉她真实价钱不就行了吗？”
晴在少年宫做舞蹈老师，一天下来非常累，喜欢早晨赖赖床，她说这是她惟一的享受。自然，每天的早餐就是晴的先生做。对这，婆婆真有些看不惯：大男人给老婆烧饭，哪有这个道理？晴就装作看不见，依然如故。
婆婆是忙惯的人，闲不住，喜欢做些家务，可是，晴总是不满意。婆婆没用洗洁精洗的碗，晴会偷偷再洗一遍。那天，晴洗碗时被婆婆看见了，婆婆委屈地趴在自己的房间里放声大哭。事后，晴的先生一晚上没跟晴说话。他后来说，没用洗洁精洗的碗也没有什么，晴不应该这样。
婆婆为了不让儿子做早餐，义无反顾地承担起烧早饭的重任。看着儿子吃得快乐，晴的婆婆十分开心，但她的眼神中也流露出对晴的不满。为了逃避，晴开始不在家吃早饭。对此，先生劝晴：就当是为了我，你在家吃早餐行不行？晴也只能作罢。
那天早晨，晴正喝着婆婆烧的稀饭，忽然一阵反胃，晴拼命地压抑，但还是没用。她扔下碗冲进卫生间，吐得稀里哗啦。当晴吐完平静下来时，听见了婆婆委屈的诉说和哭声。先生站在卫生间门口恼怒地望着晴，晴却干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她不是故意的。顾不上吃饭了，晴和先生开始了婚后第一次激烈的争吵。无奈的婆婆先是瞪着眼看他们，然后起身，蹒跚着出门去了。先生恨恨地瞅了晴一眼，下楼追婆婆去了。
谁知这一追，就是整整3天，先生没有回家，连电话都没有。而晴这时总想呕吐，胃口差，精神也不好。听同事的劝告，她去医院看了医生。不料，检查的结果是晴怀孕了。晴于是明白那天早晨她为什么会吐。幸福中，她也夹杂着一丝幽怨：先生和婆婆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取化验单的那天，晴在医院门口看见了先生。仅仅3天没见，他憔悴了许多。看见了晴，先生的眼神里有一丝藏不住的冰冷。那时，晴本想向先生大喊一声：亲爱的，我要给你生宝贝了！但看见先生的眼神，晴什么也没有说，打车回家了。
夜里，晴听见屋里有翻抽屉的声音，打开灯，晴看见3天没有回家的先生那泪流满面的脸。晴冷冷地看着他，一声不吭。先生默默地拿着存折和钱匆匆离去。
第二天，晴没去上班，她想找先生好好谈一次。找到先生的公司，先生秘书有点奇怪地看着晴说：你先生的母亲出了车祸，正在医院里呢。晴瞠目结舌。等她飞奔到医院找到先生时，婆婆已经故去了，就这样阴差阳错。沉默和悲伤的先生直到安葬了婆婆，也没跟晴说一句话。
晴后来从别人嘴里了解到大概，婆婆那天在他们吵架出门后，迷迷糊糊地向车站走，她想搭车回老家。听见儿子的叫唤和看见儿子追来，她越走越快，穿过马路时，冷不防一辆公交车迎面撞来，老人家当场倒下。
晴终于明白了先生眼神里的怨恨和冷淡，如果那天早晨晴没有呕吐，如果接下来他们没有争吵，一切就不会发生。在先生的心里，晴是间接杀死他母亲的罪人。
处理好后事，先生默不作声搬进了婆婆的房间，每晚都回来很晚且满身酒气。而晴想跟他解释，想跟他说我们快有孩子了，但看着他的眼神，又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晴突然不想再说。先生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他们僵持着，晴知道，她是系在先生心上的一个死结。
先生最终不再回家。他用这样的方式让晴明白：随着婆婆的去世，他们之间的爱情也死了。朋友劝晴把胎儿打掉算了，晴说不，她要生下这个孩子，也算是对死去婆婆的一种补偿吧。
一天，晴下班回来，看见先生坐在客厅里，满屋子烟雾弥漫，茶几上摆着一张纸。不用看，晴就知道是什么内容。先生不在家的两个多月里，晴逐渐学会了平静地生活。她说：你等一下，我会签字。先生看着她，眼神复杂。晴一边解大衣扣子，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哭不哭。挂好大衣，先生的眼睛死死盯在晴已隆起的肚子上。晴走过去，拖过那张纸，看也不看，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推给他。你怀孕了？自从婆婆出事后，这是先生跟晴说的第一句话。晴再也管不住自己，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那夜，先生没走，黑暗里，他们对望着，先生的眼泪慢慢渗透了被子。晴不记得先生跟她说过多少遍“对不起”了，但晴说，过去的已无法重来。
从此后，先生重又搬回了家，但晴心冷如霜。她不吃先生买的东西，不要他的礼物，不跟他说话。从在那张纸上签字起，婚姻以及爱情统统在晴的心里消亡。晚上，先生试图在卧室休息，晴就去客厅，先生只好睡回婆婆的房间。
夜里，先生的房间有时会传来轻微的呻吟，晴无动于衷。她以为，这是先生惯玩的伎俩，以前只要晴不理他了，他就装病，晴也就乖乖投降。那时，晴心疼是因为有爱情，现在，他们还有吗？先生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几个月里一直没有停过。几乎每天，先生都在给孩子买东西和做准备，婴儿和儿童用品，以及孩子喜欢的书，一包包的，快把他的房间堆满了。晴知道他是用这样的方式感动自己，但她不为所动。夜晚，先生把自己关在房里，在电脑上劈里啪啦敲字。晴想，或许他在网恋，但对她无所谓了。
第二年春末的一个深夜，剧烈的腹痛让晴大叫起来。先生一个箭步冲进来，好像他根本就没脱衣睡觉，为的就是等这个时刻的到来。先生背起晴就往楼下跑，拦车，一路上紧紧地攥着晴的手，不停地给她擦掉额上的汗。到了医院，先生背起晴就往产科跑。
晴趴在先生干瘦温暖的背上，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这一生，谁还会像他这样疼爱自己？先生喘着气，扶着产房的门看着晴进去，眼神暖融融的。那夜，儿子顺利出生了！望着从产房出来的晴和儿子，先生的眼睛湿湿的，脸上一直笑啊笑啊的，然后，缓慢而疲惫地倒了下去……
晴喊着先生的名字，先生微笑着，却没有睁开疲惫的眼睛。原以为再不会为先生流一滴泪，事实上，此刻的晴内心被剧烈的疼痛撕扯着。医生说，晴的先生是肝癌，晚期，他能坚持这么久，绝对是一个奇迹。
晴不顾护士的阻拦，发疯一样冲回家。她冲进先生住的房间打开电脑，看到的一切几乎令她窒息：先生的肝癌在5个月前就已被确诊，当时就已经是晚期。他每夜的呻吟，都是癌痛，她居然以为他在装病而从不关心！
电脑里，还有晴的先生这几个月来陆续写下的文字，足有20万字，它是先生写给儿子和她的留言：
孩子，为了你，我一直在坚持，等着看你一眼再倒下，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我知道，你的一生会有很多快乐或者遇到挫折，如果我能够陪你经历这个成长历程，该是多么快乐，但爸爸没有这个机会了。爸爸在电脑上，把你一生可能遇到的问题一一地写下来，等你遇到这些问题时，可以参考爸爸的意见……
我最最亲爱的孩子，写完这20多万字，我感觉像陪你经历了整个成长过程。真的，爸爸很快乐。好好爱你的妈妈，她很辛苦，是最爱你的人，也是我最爱的人……
从孩子去幼儿园到读小学，读中学、大学，直到工作以及爱情等方方面面，先生事无巨细都写到了。他也给晴写了信：亲爱的，娶了你是我一辈子最大的幸福，原谅我对你的伤害，原谅我隐瞒了病情，因为我想让你有个好的心情等待孩子的出生……亲爱的，如果你哭了，说明你已经原谅我了，我就笑了，谢谢你一直爱我……这些礼物，我担心没有机会亲自送给孩子了，麻烦你每年替我送他几份礼物，包装盒子上都写着送礼物的日期……
悔恨交加的晴回到医院，先生依旧处于昏迷中。晴把儿子抱过来，放在他身边。她轻轻地在先生的耳边说：你睁开眼笑一下啊，我要让儿子记住他在你怀抱里的温暖……儿子偎依在先生的怀里，晴一边喀嚓喀嚓地按快门，一边任由泪水在脸上恣意地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