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辛醒来的时候已经又是一个崭新的早晨,朝阳拨散了迷雾眺望着Z市的每一个角落,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熟稔又亲切。只是她没有想到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却是颜远山。她半梦半醒中昏昏沉沉地拽住他的衣角,开口第一句话就问:“沈嵁人呢?”
她脑海中残留的印象仅限于他解开她的绳子,隐隐约约把她抱在怀里。这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可温热的身体让她觉得安心又可靠,终于在美好的幻觉中沉沉睡去,可是她醒来,看到的人为什么不是他?
眼神里那丝惊惶和渴盼被尽收眼底,颜远山不忍心告诉她事实,可是难掩难色,坦白告诉她,“还在昏迷中。”
颜辛有气无力地松开手,崩溃了一样,呆滞地望着前方。正好冯剑豪推门进来,朝颜远山点点头,两人交了班。
冯剑豪更清楚状况,知道一切她迫切想知道的,走近了以后就开门见山,压抑着沉痛,说:“两个小时前刚出手术室,他现在还在昏迷,如果今天挺不过去,可能就没希望了。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右胸放射性开裂,仅剩三毫米牵动心脏,已经血肉模糊了。对不起,我们去晚了。”
颜辛此刻脑袋里“嗡嗡”一片,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的眼睛刚才明明还干涩得发疼,现在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流下来。曾经以为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可生离死别逐渐迫近,那种苦楚和惶恐避无可避。
天是不是真的塌下来了。她怎么觉得黑暗得只看得见他的脸,那么逼真的面容,千千万万个影子影影绰绰地重叠在一起,比从前还要温和,还要豪迈爽朗。
她声音喑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难说出来,乞求着说,“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那种眼神太殷切,冯剑豪无力拒绝,搀扶着同样满身伤口的人来到重症监护室,替她打开门。看她像要撞在门框上,及时拉了一把。
病床上的男人带着氧气罩,每一次吐息都生出薄薄的水雾,仅仅证明着他还活着。
颜辛在他床前坐下,冯剑豪默默退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现在的每分每秒都是他们的了。
颜辛伸过手,把他皱着的眉头抚平,在他额前反反复复画着十字,牵过他的手,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包裹住。她倾过身子,缓缓亲下去,柔软的唇依次点过他中间的三个指节,和着泪水来来回回的吻,最后看着他含住不放。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那么少。你怎么舍得当着我的面离开?
如果他回不来,她一定会非常想念他。她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可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他救了她两次,她还欠着一条命,还有什么不是他的呢?
她的眼睛肿胀得难受,她的伤口很疼,可是再没有人可以慰藉。他一定还要痛,她要到他的梦里去找他。颜辛侧着身躺在他身边,抱着他,依偎着他闭上眼睛,小心翼翼怕碰着他的伤口,哪怕自己的伤也很痛。
冯剑豪看颜辛进去那么久还没出来,以为出了什么事,猛地推开门,看着里面的情景却蓦地怔住,神色难以言喻。
他轻手轻脚带上门,对门口守着的小战士说,“都别进去打扰他们。”
颜辛做了一个梦,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临近高考,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拔节疯长,她首遇高原期,连续几次小考失利,把她打击得溃不成军,她气馁得快要放弃的时候,难过地对沈嵁说:“你手里就握着手电筒,打开开关就能看见光。我和你不一样。”
之后不久的某个假期,沈嵁不知道从哪弄了辆自行车,带她走了一条陌生的路。颜辛坐在后座上忐忑不安地抱紧他的腰,风滑过脸颊,却带来了不寻常的温度。
借的车没有篓子,不一会儿沈嵁出来丢了两包最廉价的面包给她抱着,没等她问,又或许知道她不会问,直截了当的对她坦白了目的,说,“一会去喂鱼。”
颜辛知道屈原的历史典故,他骑到半路上的时候她掂量着,认真地对他说,“沈嵁,如果你买不起粽子就不要纪念屈原了。这样不礼貌。”
被完全搞错了动机和目的,沈嵁没有咬牙切齿或者哭笑不得,反倒微不可闻地嘀咕道:“谁说你这人没意思?”
她那时没理解他的意思,现在却若有所悟:对她来说,他也是非常有趣的人。
沈嵁带她来的是新区刚建好的鲤鱼池,一条条五颜六色的锦鲤在水中游荡徘徊,颜辛把面包扯好再一大片洒下去,兴致缺缺地问他:“是因为会带来好运气,所以心情会变好吗?”
沈嵁胸靠上石栏,悠然丢着面包团,这一次抛的比上次远,告诉她:“因为对他们来说,你是主角。”大鱼吃小鱼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天时不一定地利,地利不一定人和,高处不胜寒,没有人能呆的长远。然而对于他们来说,你就是主角。
也就是在这个她困顿无比的时候他来了,将她从水深火热中带出来。他渐渐长大,从清俊优异的男孩成长为通天彻地的男人。
幻想中他在一片青草地上抱膝坐着,朝她微笑,然后张开双臂,像天使展翅一样,露出丰满的羽翼。她还看到了自己,长发白裙,回过头笑,微蹲下身,开心地倒着跑,一个可爱的小生命像小企鹅一样迈着步子蹒跚追赶。
她一定是到了天堂。
可是突然间乌云翻滚,电闪雷鸣,枪林弹雨,爆炸,火光四起,他扑向自己。整个世界一瞬间都变成了血红色。
颜辛猛然从噩梦中惊醒,恐惧的去摸他的手,却发现身旁的人手在动,她慌慌忙忙跑出去通知护士去找医生,等大批的医护人员拿着仪器设备进去,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冯剑豪看她光着脚跑出来神色古怪,半晌又变得平静柔和,坐到蓝色的椅子上,松了劲靠在上面,半晌露出一个微笑。
沈参章听到消息从京城不远万里赶到,此刻正大步往这边来。颜辛的情绪在看到沈参章后再也控制不住,泪如泉涌,低泣着叫了声“爸”。
沈参章也热泪盈眶,夺眶欲出,抱了抱她,拍着她的背说:“好孩子。”
这次他们死里逃生,颜辛松了口气和沈参章一起进去看他,进门后偷偷摸摸把鞋拎到一边穿上,就在一旁静静看着。
沈参章走后,颜辛就留在病房里照顾他。他唇上沾了水,可是还不能出声,两个含情脉脉地对视,竟比平时还温馨许多倍。
悲而不伤,欢而不纵,离而不忘,合而不弃,如你,如我。颜辛上前握住他的手,表情已经分不出是哭是笑,轻轻的对他说:“为了我,你可要快点好起来。”
上面起死回生,仿佛家里团聚,颜远山坐在陆总楼下的卡宴里唉声叹气。他派人去查颜辛的下家,结果没了下文。下面的人回来汇报颜辛回家后第二天小区监控录像不翼而飞,在底下车库找到两辆报废的车,其中一辆就是她的。
他动用了所有可以用到的朋友关系探听到她的安危就急急忙忙赶到了这里,直到她醒来。可看到她神情憔悴,眼神无光,对自己甚至没感觉的时候,他真觉得当初做了一件无从弥补的错事。
特助看着他神色不明,小心翼翼地问:“董事长,我们现在去哪。”
颜远山揉了揉眉心,疲惫地说:“回公司。然后你叫宋律师来下我的办公室。”
颜辛受伤的消息道听途说传到了颜思恬的耳朵里,公主大人喜不自禁,这种“讨厌的人比我惨”的发展她最喜欢了!颜思恬放下游戏手柄,郑重其事的听手下汇报。
蠢萌蠢萌的保镖小哥哆哆嗦嗦把文件夹放开,像诗朗诵一样清清嗓子,将一段悲伤虐恋的情史娓娓道来。公主大人丝毫不为说动,不耐烦的叫他挑重点。保镖小哥就按照指示从祖宗的第十八代开始说起,念到祖父的祖父的祖父的曾祖父的曾祖父的曾祖父的时候公主大人忍不住发飙了!这不是他们家族谱吗?!
保镖小哥这才战战兢兢地开始讲辛琴的家庭关系。
“也就是说他们还有个儿子?”公主大人自己归纳总结出来,问:“多少岁?”
“二十六。”
比她还大三岁啊,也就是说,那个女人和她爹离了之后就和人结婚怀了,她爹三年之后才和她妈有了她。这也太没面子了!公主大人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问:“他在哪工作?”等她找到了不整死他!
别介啊您!保镖小哥知道这位姑奶奶又准备惹祸了,急的都快抱大腿了,灵机一动,说:“在国外呢!过年才回家。”所以您就放过他好吗?最主要的是您别拖着我们啊!
“好!”公主大人握拳大喝一声,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开始,然后她又全身心投入到了游戏中。
保镖小哥欲哭无泪,什么意思?您又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