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蒋介石第一次带着新婚夫人宋美龄回到丰镐房省亲。他有些害怕毛福梅会发难,于是先让蒋介卿打头阵,探探毛福梅的虚实。
此时的毛福梅全身心只系在儿子身上,对蒋介石早已无眷恋之情,何况这些年的吃斋念佛,对于红尘俗世早就心无挂碍,爱怨情仇都是过往了,她何必叫人难堪呢。见到蒋介卿,毛福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赶紧命人将丰镐房收拾一新接待客人。
这一天,蒋介石终于挽着打扮时髦高贵典雅的宋美龄走进了丰镐房的门。消息早就传开了,乡里乡亲的也想知道,这个“瑞元无赖”究竟娶了个什么样的新媳妇,于是纷纷聚到丰镐房来看热闹。要说这个溪口地方也不算是穷乡僻壤,但和大上海肯定是没法儿比的,村民们个个也都是乡土打扮,淳朴自然。乍见宋美龄这样美丽端庄、衣着昂贵的女子,个个呆得眼睛都要掉下来了,也有人暗暗为毛福梅捏了一把汗,怕她在贵妇人面前出丑。
初见宋美龄,毛福梅的眼睛也有些发亮,恍惚间,她也觉得,眼前的这对新人,才是真正的般配,当初那个生活诸多依赖她的阿元不见了,现在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已经在外面的世界叱咤风云,和自己早就不在一个世界。但仅只是怔了两秒,毛福梅就回过神来,温文尔雅又不失风度地以女主人的身份招呼两位入座。
宋美龄是何其懂事之人,知道在这里自己不能有丝毫逞强,因此对毛福梅很恭敬,送上自己带来的名贵人参以及狐裘大衣作为见面礼。这一场相见,在两个女人的精明懂事之下,完成得很不错。
在丰镐房见过族人乡亲们之后,蒋介石宋美龄便到乐亭别墅去暂住。毛福梅知道蒋介石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乡,肯定想念家乡菜,于是命丰镐房的厨师每天都烧制几道蒋介石素来爱吃的家乡菜送到乐亭别墅去。
原本宋美龄只习惯西餐,突然吃到这些原汁原味的家乡小菜,真是胃口大开,赞不绝口。这样的小消息迅速传到毛福梅耳朵里,毛福梅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转眼,蒋宋该离开溪口了,毛福梅特意捡了一袋上好的芋艿送给宋美龄作为路彩,充分地尽到了地主之谊。
此后,蒋介石又回了几次丰镐房,或带着宋美龄同行,或只身前往,每次都是选择乐亭别墅或者慈庵暂住。似乎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每一次,毛福梅都会精心准备以家乡菜招待他们。而在溪口的每天早晨,蒋介石都会利用宋美龄补觉的习惯,走着路回丰镐房看望毛福梅,一起吃个早点再返回。
故人相见,已经没有什么风花雪夜可谈,毛福梅所有的话题都集中在儿子蒋经国身上,希望蒋介石能够尽快把儿子送回来还给自己。
1936年,西安事变爆发,最终的结果是国共达成一致合作抗日,经过双方共同努力,斯大林终于同意将滞留苏联十二年之久的蒋经国释放回国。听到这个消息,毛福梅顿时泪如泉涌,她终于可以见到日思夜想的儿子了,一颗久悬十二年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了。十指连心,不管儿女有着什么样的前程和地位,他们永远是母亲心里最柔软的那块肉,一碰就疼,一摸就痛,永远为之牵肠挂肚。
1937年,蒋经国带着妻儿踏上了阔别已久的故土,在求得父亲谅解、又认了后母宋美龄之后,他忙不迭地赶往丰镐房去见那个日思夜想的亲人。不管经历过什么样的风浪,生有什么样会飞翔的翅膀,一回到慈母的怀抱,他就永远是当初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孩,永远地渴求着回到最初那个安全温暖的襁褓。
毛福梅也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虑不安,这么多年,什么样的风浪她都经历过来了,心越来越倾向于出世和寂静,越来越喜怒不形于色。但到了至亲骨肉这里,却丝毫都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她在院子里一圈一圈来回走动着,心噗噗直跳,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飞到儿子面前。
当丰镐房的门被推开的时候,毛福梅想转身却又迟疑了一下。十二年未见,她的心中太多东西需要释放,她又开心又害怕,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顿了几秒钟,她有些木然地转身,儿子一大家人便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蒋经国走上前来,叫了一声“娘”便跪倒在地,一瞬间毛福梅老泪纵横,她用枯槁的手抚摸着儿子的脸庞,嘴里絮絮叨叨地只有一句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儿子回家后,毛福梅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每天都很开心。虽然多年未见的儿子在异乡已经娶妻生子,但毛福梅认为,只有按照中国的规矩举办的婚礼才能被中国人接受,于是她向儿子提出来,要在丰镐房为儿子儿媳补办一场婚礼。
然后,毛福梅就忙不迭地张罗开了,一面去各庵堂烧香还愿,一面招呼乡里乡亲大摆筵席,蒋经国为了讨母亲欢心,很快进入角色,当起了中国式的新郎。
大婚过后,由于蒋介石想让蒋经国留在溪口多接受一些中国文化,毛福梅母子得以更多的时间相聚。老太太乐极了,每天变着法儿地给儿孙做家乡菜,让他们大饱口福,自己也享尽了天伦之乐。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抗战全面爆发,爱国志士蒋经国不愿埋身山野做一个懦夫,他需要加入抗战的队伍,保家卫国。于是,蒋介石便将儿子派往江西去历练历练。母子再度面临分离,而这一次,战火纷飞,危险加剧,谁知道此去一别,会不会有劫难。毛福梅拉着儿子的手,想说什么,但顿了顿还是没有说出来,她不能逼迫儿子懦弱地躲起来,纵有千般不舍,她也只能放手让儿子去为国效力。
蒋经国跪拜老母,信誓旦旦地说:“娘,我在江西一安定下来,就马上接您过去。”
儿行千里母担忧,蒋经国走后的每一个日夜,毛福梅无不是悬着心度过的。蒋经国到了江西,先是在赣州保安处任副处长,后来又擢升为赣州行政督察专员。刚稳定下来,他就把母亲毛福梅接过去住下。
习惯了丰镐房的一切,毛福梅到了赣南是一点都不适应,儿子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她一个人在家里百无聊赖,时间多得不知道怎么打发,没过多久,她便缠着儿子将她送回了老家。
后来好几次,蒋经国都提出让毛福梅去和他一起住,但毛福梅每次都拒绝了,她只有守着丰镐房,才能找到自己生命所在。
战火蔓延,生灵涂炭,溪口正常的生产生活都受到了影响,粮食匮乏引起米价暴涨,老百姓叫苦连天,饥荒也在蔓延。溪口民众找到了毛福梅,希望这位丰镐房仁慈的大夫人能为大家想想办法。毛福梅和溪口镇镇长商量之后,派出了账房去江西蒋经国处,办来了两千五百石大米,暂时解了家乡之危机。
可是随着日本侵略军的迫近,溪口随时都有沦陷的危险,心急如焚的蒋经国几次发电报催促老母,一定要速到赣州来避难,且派表兄赶过去迎接母亲。
谁知道,不幸竟悄然而至。1939年12月12日这一天,日军的轰炸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溪口上空,开始了狂轰滥炸,主要目标就是蒋家故居丰镐房和乐亭别墅。短短几分钟,丰镐房及其周边地区就变成了一片废墟。待到轰炸机离去,人们才心惊胆战地跑出来,看看有没有人遇难。还能活着相见的人们抱头痛哭,死去的人则被一身尘土地并排放在一起等待安葬,唯独不见毛福梅。
乡亲们谁都不知道她在哪里,以为她大概跑到哪个亲戚朋友家避难去了,可是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她,无奈之下,溪口镇镇长只好向奉化县政府求援。
县政府不敢耽搁,一面派人往省上汇报,一面着人到溪口一起寻找。经观察分析,县上来的人认为,丰镐房倒塌的后墙有问题,于是雇用了十几个壮劳力动手挖掘那些瓦砾,几个小时后,一位董姓教师的血肉模糊的遗体首先呈现在众人面前,接着挖掘没多久,便看到了一只手臂,上面还有只金镯子。
有人认出来,这就是毛福梅的镯子,想来这人是她无异。
但挖出毛氏的遗体之后,却没有人敢担当起向蒋家汇报的“重任”。
毛福梅死得太惨了,肠子外流,大腿断裂,估计是先中弹,然后又被倒塌的墙壁围困活活憋死的。在场的人赶紧想办法,先请有医学知识的梁祖光老先生将毛福梅的尸体包扎、化妆,弄得整齐干净,然后将尸体停放在摩诃殿,等待蒋家人的到来。
之所以要将毛福梅的尸体摆放在摩诃殿,那是因为当地一直有一个风俗,死在室外的人,尸身不得在家堂或者宗族祠堂中停放,否则便是触犯了族规。这样的规矩被世世代代人严格地执行着,即便是像毛福梅这样贤德的人也不行。
这时候的蒋经国还在赶回丰镐房的路上,在赣南的时候,他只是收到了祖屋被炸、母亲下落不明的电报,还未确切得知母亲的死讯。12月14日,蒋经国带着两名司机轮流开车,日夜兼程地赶回丰镐房,一下车,确证的便是母亲已经不幸身亡的消息。蒋经国几步跑进摩诃殿,扑在母亲尸身上失声痛哭,几次昏厥过去。一旁的人也忍不住跟着落泪。
终于平复了些许情绪,蒋经国含着眼泪写下了“以血洗血”四个大字,然后命人刻在石碑上,发誓一定要为母亲报仇!
虽为狼烟四起之特殊时期,蒋经国还是不忍心草草处理母亲的后事,他发电报咨询父亲的意见,蒋介石发来的回复是:“鉴于战局动荡,总以入土为安。”这样一来,蒋经国就显得被动了,只能在有限的条件下尽量操办好母亲的葬礼。这时候,毛家人提出了意见,毛福梅总之是嫁出去的人了,最终也是应该与丈夫合葬的,以此拒绝蒋经国提出来的将毛福梅葬于摩诃殿所在地松养园的建议。左右为难的蒋经国只好再度请示蒋介石,这一次取得了蒋介石的同意,将毛福梅的灵柩暂时借放在摩诃殿内,待太平盛世时再挑选宝地,举行丧葬大礼。
有公务在身的蒋经国在溪口逗留了一个月,便满怀悲痛地回到了赣州,在那里,他为母亲举行了盛大的追悼会,还在赣江上修建了一座“忠孝桥”,以表示对母亲的怀念。
从1940年直到1947年11月,毛福梅孤独地躺在摩诃殿整整八个春秋,每天陪伴她的,只有一个受雇于蒋家为她上香献茶的成童。由于奉化沦陷,蒋经国也无力改变现实,无法返乡探望母亲,这对蒋经国来说,无异于最大的折磨。
终于,八年后,蒋经国回到了溪口,亲自操办母亲的丧事,才使得毛福梅入土为安。入土那一天,蒋经国一家和蒋纬国一家为毛福梅披麻戴孝,痛苦送别,但是蒋介石、宋美龄谁都没有到场,唯独曾与之相处过几年的姚冶诚命人送来了一盒经书,在她灵前焚化。
毛福梅一生从一而终,对蒋介石可谓赤诚忠心。她本着封建女子最该遵守的三从四德,凡事以丈夫为尊,却只换来一个“守活寡”的尴尬境地。倘若当初只是觅得一个寻常庄稼汉,也许还能善始善终,得一个白头偕老的温情,但这个世界没有如果。无论痛苦也好,遗憾也罢,这样一个骨子里坚强的女性用她一生的旅程向世人证明了一个道理-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自轻自贱,女人即使大字不识,也能活出自己的尊严,也能受到男人的尊重,只要她的内心懂得尊重自己、尊重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