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偶尔会遇到一些目光短浅、被假象所迷惑的白人。他们一叶障目，被表象所迷惑，认为中国是一个不文明的国家，恰恰是这种人忘记了真正构成文明的要素。
北京没有有轨电车，电灯也很落后，这是事实；但是，北京有很多令人神往的美丽地方，而且至今保存完好。而欧洲却为了从这些地方挖煤而将它们糟蹋得肮脏不堪，这也是事实。
受教育良好的中国人善于吟诗作赋，而不善于记住可以在《特克年鉴》里轻而易举查明的世间百事，这更是事实。对欧洲人来说，在选择任何一个地方的住处时考虑交通便利是最重要的。所以，当作为旅游者的你向一位欧洲人询问合适的下榻地点时，他会向你推荐一个，然后告诉你，那里乘火车很方便。但是，中国人却会对有无火车毫不在意，即使你问起，他也会答非所问。他只会兴致勃勃地告诉你：哪儿有一个古代皇帝营造的宫殿，哪儿湖中有一个栖身之地是唐朝一名忧心天下的著名诗人建造的。事实上，正是因为这种文化视野和对生活看法的不同，才被一些西方人误认为不文明。
只要是中国人，上至达官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有一种不张扬而含蓄内敛的自豪感。即使是一个受过欧洲文化教育影响和教化的人， 也不会失去这种特性。无论是中国的个人还是整个民族，他们都是很谦恭的。他们的自豪来自于自信。虽然他们承认自己国家的军队不如外国的军队强，但是他们认为国家的强大与否主要看国民或民族的素质的高低。
我觉得，中国人在心里是认为自己的国家是世界上最伟大、最文明的国家的。西方人不同意这种观点，是因为评判的标准不同。但是，中国人的这种观点也逐渐被西方人认为至少不是荒唐可笑的。毕竟各自持有的价值标准不同，结论是不会相同的。
西方人与中国人的性格差别，形成了根本的鲜明对照：典型的西方人希望在所处环境内引起尽可能多的变化；而典型的中国人则希望得到尽可能多而奢侈的享受。
我们西方人崇尚的“进步”只不过是渴望环境发生变化的一种言语上的说辞罢了。假使有人问我们，机器是否真正改善了这个世界？我们肯定会急着回答：机器确实给世界带来了很大的变化，也就是说，它确实使世界取得了巨大的进步。
我确信，十有八九所谓崇尚“进步”的西方人，其爱好“进步”实际上是嗜好权力，喜欢根据自己的主观意愿来改变事物。为了追求这种乐趣，一个美国人会不要命地工作，以致当他事业有成，成为一个百万富翁的时候，自己也成了一个消化不良的患者，只能靠吃烤面包和白开水维生。当他设宴款待宾客时，筵席上摆满了山珍海味，而他只能充当一名旁观者。即使这样，他仍然会自我安慰地想，他能控制国家政治， 能按自己投资的需要发动或者阻止战争。也正是这种特有的民族特性， 使西方人具有所谓“进取精神”。
当然，中国也有雄心勃勃、抱负远大的人，只是不像在西方那样普遍。而且他们的抱负和雄心采取了不同于西方，但并不优于西方的表现形式。他们选择了追求权力带来的物质享受这一形式。也正是这种享乐、贪婪观点的泛滥，使得中国由盛变衰、由强变弱。
金钱意味着能够享乐，因此中国人把金钱作为追求的目标。而对我们西方人来说，金钱只是争取权力的工具。很多政治家能安于自己寒怆拮据的生活，因为他们追求的是权力，而非金钱。
而在中国，掌握大权的官僚们几乎都把权力看作工具——一种可以满足自己搜刮大量钱财这一欲望的工具。他们争取权力的目的就是获取巨额财富，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携款逃往国外，在那里安度晚年。因逃离造成的权力的丧失，对他们来说是根本无所谓的。
显而易见的是，这样的中国政客们所造成的灾难仅限于他们管辖的范围以内。西方则不一样，为了在选举中获胜，政客们不惜损害包括本国利益在内的全世界人们的利益。
中国政府的腐败和管理混乱所造成的危害，远没有我们认为的那么严重。我们西方那些所谓“高效率”的政府，尤其是日本政府，他们掠夺成性，追求巨大权力的欲望所带来的灾难比中国政府的腐败所能带来的灾难要大得多。
事实上，大部分现代政府的政治行为都具有危害性。因此，他们做得越差，实际成效就越好。中国政府懒散、腐败、愚昧，而个人却因此具有一定程度的自由。这种个人自由在世界上其他国家已经丧失殆尽。中国的法律和其他国家一样，都不是很完善。有时候，某个人会和他在英国、美国一样，在中国也因为宣传布尔什维克主义而在国外势力的压力下坐牢。
但在中国这种情况很少见，平常在实际生活中，很小有干扰言论自由和新闻自由的情况发生，如同1914年以来的欧洲人，或者1917年以来的美国人所享有个人的自由一样。作为一个中国人，他并没有需要被大众认同、与其一致的压力感。人们依然只需要像自己，并不用担心所得出的结论公布后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个人主义在中国依然存在着，虽然在西方已经被废弃。这有好的作用，也有坏的影响。在中国，每个劳苦大众，都或多或少保持着自尊和人格尊严，而在西方，这种自尊只有极少数金融寡头才有。
在中国的外国人经常会觉得中国人的“死要面子”很荒唐可笑。但这只是中国人要求实现与他们社会生活方式相一致的一种个人尊严。在中国，每个人都要“面子”，包括社会地位最卑下的乞丐。如果你使一个中国人丢面子，就是在羞辱他，也是严重触犯中国人的道德规范。如果你用违反中国道德规范的方式和一个中国人说话，当他不想把你的行为看作是一种冒犯时，你的话必定是被他当作了笑料，他一定会嘲笑你的。
有一次，我认为我教的一些学生没有我期望的那样用功，所以我就像以前对英国学生一样谈了一些自己的看法。但很快我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我惊讶地发现，这些学生都很不自然地笑了。后来我才明白原因。中国人比我们西方人更讲究客套，甚至那些最文明的中国人也是如此。
事实上，“讲究客套”这个习惯不但不利于提高效率，更不利于建立人与人之间诚挚、真实的关系。如果我是中国人的话，我会希望减少一点表面客套带来的麻烦。而中国人因为遭受西方列强的欺辱，已经养成了这种温文尔雅的心性。至于中国人的彬彬有礼与我们西方人的直率相比，究竟孰优孰劣，我还不敢妄加断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