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维亚巴尔比亚公路旁,靠近托卜鲁克处有一块德军公墓,隆美尔曾多次停留在那里,或是出声地念着新增添的坟墓上的名字,或是在那里沉思。在1941年那个漫长的夏季,这里的战地公墓竟变得如此庞大。有时候,隆美尔会久久地站在他所熟悉的那些人的墓前,一动也不动,眼睛里涌动着深沉的悲哀,一种向自己的老朋友和老战友诀别时的悲哀。
初遇挫折
1941年4月初,隆美尔攻下梅基利后,一路向东推进,意欲一鼓作气攻克托卜鲁克。
托卜鲁克地处利比亚西北地中海沿岸,是昔兰尼加最具有战略意义的港口。它封锁着一段50多公里长的海岸公路,是从利比亚北部进入埃及境内的战略要地。隆美尔要想进人埃及,必须首先拿下托卜鲁克,否则,一方面,他不得不绕过这个港口,多走一段沙漠弯路,另一方面,他必须大力加强后方补给线的防护力量,因为托卜鲁克的守军随时可以冲出来切断他的补给线。
4月9日,隆美尔向意大利军队的布雷希亚师和特兰托师以及德军的第五轻装甲师同时下达命令:向托卜鲁克发起进攻。按照隆美尔的意图,他要求走在后面的两个意大利师从西面发起进攻,努力让车辆扬起漫天沙尘,以吸引托卜鲁克守军的注意力。第五轻装甲师则从梅基利出发,经过特米米尼迅速绕至托卜鲁克东南发起突袭。同时,他还命令第三侦察营抛开托卜鲁克继续向东挺进,攻下巴尔迪亚、塞卢姆和卡普措堡,以切断托卜鲁克与埃及本部的联系。但由于隆美尔的军队已连续作战多日,疲惫不堪,施特莱彻的第五轻装甲师未能及时抵达预定地点从东南面发起进攻,第三侦察营则速度更慢,直到10日凌晨还仍然位于托卜鲁克以西80多公里的地方。隆美尔的这次进攻计划因其不可操作性而破产。
尽管如此,隆美尔仍然乐观地认为德军攻克托卜鲁克易如反掌,只不过德军行动的速度太慢,还没有全部赶上来,却没有想到英军已决定在托卜鲁克决以死战。防守在这里的英军司令莫斯埃德早就接到命令:必须死守托卜鲁克,不得放弃,也不得撤退。
托卜鲁克被英军视为重要防线。由于大量兵力被抽调到希腊,英军在北非的兵力已极其有限,除了驻在埃及的第七装甲师和仓促集结于利埃边境的少数兵力外,只剩下托卜鲁克的守军了。如果丢掉托卜鲁克这一战略要地,隆美尔将毫无顾忌地直人埃及,在目前情况下,埃及境内的英军将难以阻挡德军的进攻。所以,早在4月7日,英国首相丘吉尔就告诉中东英军总司令韦维尔:“托卜鲁克是我们应当死守而绝不能考虑撤退的地方。”他说,英军在那里依靠意大利军队以前建造的永久性防御工事,至少要守到德军派来新的炮兵部队的时候。
为了攻下托卜鲁克,隆美尔把他的住所和作战指挥部一起搬到了托卜鲁克前线以南的一个浅凹的石谷里。这是一间很小的、意大利人修建的活动屋。在那里,除了睡觉,隆美尔的每一分钟都用来为进攻托卜鲁克作准备,他甚至无暇给露西写信,而让勤务兵根据他的口述代劳。
白天时,隆美尔经常紧握着蔡斯望远镜,凝视着托卜鲁克,他在谋划如何攻克这座防备森严的古城。他的脸被非洲的太阳晒起了水泡,一副帕斯派克斯风镜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这是他在梅基利战利品中发现的。自从在但泽军官候补生学校时就喜爱上了眼镜的他,发现这副风镜,就像发现了一件宝贝似的高兴。
现在,隆美尔的指挥车已换成了“猛犸”。“猛犸”是施特莱彻送给隆美尔的英国AVC汽车的名字,施特莱彻在梅基利缴获了三辆这种庞大的运输车。车子的两边已及时地刷上了黑白两色的德国**符号,这辆车的轮胎又大又圆,就像容克飞机的起落架轮子一样,一颗机枪子弹仍旧嵌在车上,四壁没有窗户,只是涂着蓝灰色的伪装。只在驾驶员和助手座位处才有一处挡风玻璃,车前面有装甲的遮阳板保护着。隆美尔的“猛犸”在那一段时间成了利比亚的士兵们十分熟悉的一件东西。
在这片大沙漠里,只有清晨和黄昏时,能见度还好一些。当白天到来时,热空气在人们的视野里闪烁跳跃,发出反光,大大影响了炮手们射击的准确性。有时候,他们的周围会出现海市蜃楼般的一大片水源,然而真正的湖水千百年前就在这块大盆地下面枯竭了,如今只有阿拉伯人为贮存冬天的阵雨而修建的干缩、有毒的蓄水池。从早到晚,太阳炙烤着士兵们的身体,使之失去水分,变黑脱皮,热风使他们的嘴唇干裂,头发卷曲,眼睛里布满血丝。士兵们的整个神经系统都处在痛苦的折磨中,使这些意志消沉、孤独无援地在非洲作战的人们倍加痛苦。
就在这种条件下,4月11日,隆美尔命令施特莱彻发起第一次对托卜鲁克的进攻。施特莱彻派波纳斯带领疲惫不堪的第八机枪营从南线出击,奥尔布雷奇的全部可用坦克大约20辆左右在右翼平行推进。下午4点45分,德军的坦克开始滚滚前进,第八机枪营紧随其后。然而,在临近托卜鲁克时,德军坦克突然掉转方向,疯狂地穿过机枪营的阵线,在密集的炮火中向后溃逃。一名坦克军官报告说:在前边400米的地方,有一条又宽又深的反坦克壕,坦克无法冲过去。一小时后,波纳斯上校跑到隆美尔面前,他说,在坦克陷阱后边还有一大片带刺的铁丝网屏障,进攻已暂时停止,第八机枪营被英军的炮火压制住了,无法撤退,营里已有11人阵亡。
4月12日,一场猛烈的沙漠风暴开始了。隆美尔命令属下利用风暴作掩护,于下午3点半钟组织一次新的突袭。然而就在发起突袭之前,风暴减小了。施特莱彻问:“我们还继续进攻吗?”隆美尔命令:继续。
施特莱彻派出地雷工兵首先设法为坦克扫清障碍,然后发动所有兵力直插敌巢。但在他们进人近距离区时,遭到了英军炮火和炸弹的混合打击,无法继续前进。然而,当天晚些时候,隆美尔再一次命令施特莱彻:“你们师必须攻下托卜鲁克。”
下午6点钟,坦克团指挥官奥尔布雷克回来报告说,他的坦克在突破防线的战斗中又一次失败,并且付出了十分高昂的代价。第五装甲团在战斗开始时有161辆坦克,现在一下减少到不足40辆,而71辆最好的3型坦克,仅仅剩下9辆。为此,施特莱彻拒绝了隆美尔在做好适当准备之前重新发动进攻的要求。他要求隆美尔提供专门的空中侦察照片,并需要空军的掩护和给自己的炮击目标做出准确的空中侦察。
此时,第八机枪营在前沿阵地上已被困了一天多的时间,他们离英军前沿只有800多米远,隆美尔没有别的选择,必须尽快营救他们。在夜里,这些士兵被冻得手僵脚木,白天,他们却要躺在灼热的阳光下一动不动,一点最轻微的动作都可能会招致一阵步枪子弹。结了硬壳的地面使他们无法挖掘散兵坑。
4月13日中午,波纳斯被召回隆美尔的指挥部,接到了隆美尔发出的、要求他们下午发起新进攻的命令。下午5点,波纳斯再次爬回他的机枪营,指挥他的部下穿插到翼侧,为坦克团即将在拂晓前的进攻筑起了一个桥头堡。实际上,隆美尔正在用500名机枪手和大约20辆坦克与34000名英国士兵所固守的要塞对抗。
当夜,当波纳斯开始行动时,隆美尔把所有参加进攻的指挥官召集到他的指挥车里,宣布了拂晓时发起进攻的计划,他让施特莱彻负责指挥这次进攻。
接近深夜时,波纳斯的副官出现了,他蓬头垢面,神情慌张地向施特莱彻报告,机枪营没有遇到敌人的任何抵抗就突破了坦克壕和铁丝网,是否要继续前进?
施特莱彻觉得其中有诈,遂下令禁止他们在拂晓之前再向前运动。但是恐怖的事情紧接着就发生了,机枪营的士兵正在阵地上寻找着英军的踪迹,忽然一片阴云迅速地从月亮下掠过,接着月光又出现了,但地上却躺倒了一些喉管被割断或被刺刀挑死的士兵。难道防守的英军就躲在他们的身边?一小时之后,一大群英军士兵突然再次出现在黑暗中,他们高唱着军歌,迅速地砍倒了40多名德国士兵,随即又消失了。惊恐的机枪营士兵们并不知道,他们刚巧穿插进了英军第一道地堡防线的中心,这些地堡和地面平行,即使是白天也很难发现,里边的英国士兵正在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呢。
但在此时,德军的坦克团已做好了进攻的准备。4月14日凌晨4点半钟,奥尔布雷克的坦克团怒吼着进入了第八机枪营打开的突破口,隆美尔命令施特莱彻用一个意大利炮兵团和高射炮连的炮火做近距离支援。当坦克团进入突破口后,英国军队果断地掐断了德军机枪手们身后的退路。早上7点45分,奥尔布雷克的坦克在敌人的炮火下被迫后退,但已损失了一半坦克,其余大多数坦克的炮塔又都被沙子塞住了。整个机枪营500名士兵中只有116人在夜间脱逃,其余的人不是战死就是当了英军的俘虏。勇敢的机枪营指挥官古斯塔夫·波纳斯也在这次战斗中阵亡。
隆美尔愤怒而又茫然不知所措。他暴跳如雷地命令施特莱彻下午4点再次发起进攻,即使不能占领托卜鲁克,至少也要帮助波纳斯残存的机枪手逃离险区。随后,他又收回了这道命令,他不得不承认:德军目前对托卜鲁克的守军根本无能为力,而且只要英国军队有那么一点勇气,他们完全可以从要塞里冲出突破口,那样一来,他们就不仅仅是越过德军的残余部队,而且会俘获非洲军团的指挥部。那将意味着德国在利比亚存在的最终结局。
晚上,隆美尔给总参谋部写了一份有关这次战斗的报告,并发出一份要求增派部队的电报。他伤心地说,他现在正在把全部精力集中在托卜鲁克上,“尽管整个形势提供了难得的机会”,可他已无法再向东线发起进攻了。
但为了鼓舞士气,隆美尔还是装出很有信心的样子。4月16日,他视察了遭到重创的各级部队,并鼓励他们说,这个挫折只是暂时的,“从今天起8天之内我们将到达开罗。你们把我的话传出去好了。”这一天恰好是施特莱彻的50岁生日,但隆美尔没有到他的指挥所去,只是让一位机枪营的军官转告说,他对这次伤亡表示遗憾,但大家不应该被这点伤亡搞得一蹶不振。做出牺牲是必要的,这是士兵的天职。
施特莱彻默默不语地坐在指挥所里,他与隆美尔发生了多次战术意见相左的情况,并多次拒绝执行隆美尔的命令。隆美尔在他生日的时候都没有到他的指挥所来,很明显地表现出隆美尔对他的成见正在日益加深。于是施特莱彻猜想,也许自己在非洲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
陷入僵局
进攻托卜鲁克的失败是隆美尔进入非洲以来遭受到的第一次挫折。但隆美尔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他一面加紧筹备对托卜鲁克发起新的进攻,一面派出第三侦察营继续绕过托卜鲁克,直插埃及境内。4月12日,德军占领了托卜鲁克东面的港口巴尔迪亚后,又于4月13日攻占了卡普措堡,把前沿战线推进到利比亚与埃及的交界处。随后,德军继续挺进,越过利埃边境,攻下了埃及境内第一座城市塞卢姆。
面对隆美尔来势凶猛的攻势,英国首相丘吉尔不断与韦维尔联系,要求他以托卜鲁克为重,一定要守住。4月13日,一支由5艘坦克登陆舰、1艘护卫舰和1艘驱逐舰组成的英国舰队驶进托卜鲁克港,送来了一大批““马蒂尔达”达”式坦克、大炮、弹药和食品。4月18日起,英军又先后向这里运送了第7步兵师的第18步兵旅以及第1和第7坦克团的先遣队。为了打击德军的后方补给线,英军又于4月21日黎明派出由战列舰、巡洋舰和驱逐舰等组成的舰队驶入的黎波里附近海面,对德军海港进行了长达40多分钟的炮击。同时,英军又利用空中的绝对优势,加强了对托卜鲁克附近德军的空袭。
在英军的空袭中,隆美尔在短短几天内几乎两次送命。一次发生在他与一群官兵谈话时,一枚炸弹正好落在他们中间,一名中尉当场死亡,另外几个人失去了胳膊;另一次是在4月20日,当他从巴尔迪亚视察归来时,一架英国飓风式战斗机突然猛冲过来,从超低空用机枪向他的指挥车一阵疯狂扫射,在他关上钢制防弹车门之前,他的司机被子弹击中,一名卡车驾驶员和助手被当场击毙,跟在指挥车后的电台车也被摧毁。但这两次隆美尔都安然无恙。
英军的反攻迹象越来越明显,由于托卜鲁克拖住了大批德军,隆美尔只剩下了一支微不足道的部队守卫在巴尔迪亚和埃及边境了,他们正在英军的坦克、炸弹以及战舰的炮火下煎熬。4月24日,隆美尔再次向柏林请求援助:“由于英军兵力在不断增加,巴尔迪亚和托卜鲁克的局势一天比一天严峻。”他请求空运第十五装甲师,并要求尽快将损伤严重的第五轻装甲师补充完整。
第二天,当希特勒听说隆美尔在非洲正处于困境时,他因总参谋部对隆美尔提出的增援要求无动于衷而骂了他们一些十分难听的话。两天以后,德军第十五装甲师的先头部队开始空运到班加西。
几乎是与此同时,意大利最高统帅部也送来了当初他们驻守托卜鲁克时的详细防御计划。现在,隆美尔终于明白自己面临的是什么了。原来,意大利士兵在撤退之前,曾沿着托卜鲁克修建了55公里长的环形防线,这道防线分为内外两层。第一道防线由地堡和反坦克壕构成。反坦克壕深两米五多,全用木板覆盖,上面再铺上一层薄沙。地堡的顶部也用沙土覆盖着,在外观上与地面处于同一水平线,进攻者只有脚踏在上面方能发现,每个地堡直径约100米,由几个地下混凝土工事组成,可容纳30至40人,堡垒的四角设有机枪射孔,配备有反坦克炮和迫击炮炮位,各堡垒之间有交通暗壕相连,防守者可随时从地堡里钻出来发起突袭。第二道防线距第一道防线约2500米左右,结构大体相同,只是没有反坦克壕。整个环形防线内共有138个互相连接的地堡,防线周围布有密密麻麻的带刺铁丝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