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
她一路踩着昨晚积在地上的冰片儿,往村头的古井赶过去。尖尖瘦瘦的小脸儿冻得通红的,单薄的襦裙里头罩了身厚棉衣服,整个小身板子有些不成比例地挺了起来。
原本这大冬天的,得等到太阳升起来了才好打水,将将地水暖和了,都好下桶。可这一天的时间里头,要挑水要做饭要洗衣服,各种各样的活儿都等着她去忙,哪里有时间将这事再往后延。
这是她穿越过来以后的第二天。她就歇了个夜,没有多长时间,然后,她就下地干活儿了。
村里的人家都起得早。天才迷蒙着,周围的人家都已经开始冒出了早饭的炊烟。她忆起家里还冷着的灶头,赶紧地打了大半桶水,一路小跑往家里头赶。
一路上有人友善地向她打招呼。
“兰花儿呀,这么快出来干活儿啦。”
她都含糊地答应一声,然后急急忙忙地往家赶。那些人,她也不认得呀。
现在,这辈子,她叫兰花儿。家里头有个哥哥,还有个弟弟。她既是当妹妹的也是当姐姐的,家里头就她这么一个姑娘,里里外外都得她一个人忙活。再不下床得怎么办,大冷天的家里总不能一直吃着冷饭呀。
就是过了一天一夜,兰花儿也还是觉得迷糊着的。她只知道家里头只剩下兄妹三个,大哥在外头帮人干些重活农活帮工挣钱,常年不见人。弟弟还小,就跟她在家里头看着。
她这两天都在想,兰花这名字是不是太娇了些,才让这么个小身板子冻死在屋子里,让她趁虚而入了。她换了只手拎水桶,抽出冻得通红的指尖放在嘴巴前面呵了口气,愣愣地跺了跺脚。
这到底是哪儿呢。
在穿越过来以前,她就跟普通人一样,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就这么就穿越了,来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不知名的朝代,连一丁点儿原主人的记忆都没有。
幸好这快要过年了,兰花的大哥一直在外头给人帮工赶活儿,轻易不回家。她穿越过来这都第二天了,还没见过那个大哥咧。到时候大哥回家了,她会不会认不得?不会的。他们家那么破,往常也没有人进来的。推门来个男人,必定就是大哥了。
兰花儿一定是非常喜欢大哥还有弟弟,才会在大冷天摔进水里以后,还是将家里头仅有的被褥都盖在了弟弟身上。自己吃不得一口热的,全都塞给小弟,最后自己一口气喘不上来,就那么去了。
可她不一样呀。她想。她甚至不知道那个叫改花的大哥长什么样儿。
小弟是个乖巧伶俐的。年纪小,说话都不利索,却安静得很,一点不闹。
她醒过来的时候首先瞧见的就是小弟那张哭花了的小猫儿脸,皱巴巴的,上面满满是鼻涕和泪,很不安地皱着眉头。
那时候天色才微亮。
整个身子都沉得慌。她努力撑起来,呆呆地看着四周破败的景色。
是间用木料子和茅草搭出来的小棚子——她都不好喊这茅草棚子做房。一个矮矮的土炕,旁边睡着个看上去才两岁左右的小娃娃。屋里头还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居然再没有别的什么家居杂物了。
她费了好长时间才说服自己,穿越了。
醒过来的弟弟满脸惊喜地看着她,她却只觉得头晕。
后来她才知道这棚子后头还有个小小的灶间,锅里头什么都没有。
她带着弟弟,四处翻了翻,只在一个破旧的小木桶里翻出大半捧糙米。
这就是这个家的全部家当。
而她对这个世界唯一的记忆,就只限于临死的那一刻。她记得这小身子叫兰花儿,不知怎的落了水,回家以后就撑不住了,临死还念叨着她的改花兄长,和狗蛋子弟弟。还惦记着家里的吃食都耗光了,明天得早起给狗蛋子熬糙米粥。
狗蛋子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后边,呆呆地看着她。
兰花赶紧露了个笑脸,吃力地将狗蛋重新抱回炕上去。
“姐姐给你熬粥。”
她说。
当时她有太多思绪要整理,在灶间几乎坐了一整天。她理顺了整个思维,除了她从狗蛋身上感受到的莫名亲近。
她要对这娃娃好,必须对他好,很好很好。
——这是兰花儿的心思。她无法抗拒,只能默默接受。
今天她已经将心思都沉了下来,可以开始干活了。
不干活,就得饿死。
她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又赶紧脚步,走得都要出汗了,才终于回到了那个破败的“家”里边。看到那个摇摇欲坠的围栏跟乖乖坐在屋里的狗蛋子,她才慢慢地吐了口气,笑眯眯地跟狗蛋子打了个招呼。
狗蛋子含着手指头,羞答答地朝她笑了笑。
兰花儿将拎着的水桶放到屋子后头去,就烧起柴火,和了温水给狗蛋子将脸擦干净,然后开始打扫和做早饭。
说是早饭,不过是一小把糙米熬的稀粥,水比米还多,根本不顶饿。她打从昨天穿越过来开始到现在,肚子里头根本就没有过饱的感觉。可就这样,狗蛋子还是眼巴巴地看着他的那碗糙米粥。
兰花儿叹了口气。
她原本不叫兰花儿,也不在这个年代生活。可她毕竟是回不去了。
所以那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兰花儿的身子,她看着也就四岁、或者五岁?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长相没看清过,但都瘦成这样的,肯定不能好看到哪里去。就这么一个小孩子,已经要撑起半个家了。
她不知道以前兰花儿在家里是怎么干活的,又是做些什么。她只能挑着做。反正现在身边只有狗蛋子,也没有人会看出来什么。
棚子里边连个像样的笤帚都没有。她就拧了毛巾打算将炕和桌椅灶头都擦了一遍。万幸家里柴火充足,估计是兰花儿的那个大哥给备下的吧。灶旁边堆了满满的都是柴,让她有点难以想象那到底能烧多久。
这也好,至少不用为柴火慌张。她给自己鼓气。
“兰花儿,兰花儿!”
门外边传来了个妇人的叫喊声。
“哎。”
她赶紧答应了一句,将手上布巾一放,急急忙忙地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