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咯啦咯啦,不知在这青石板路上走了多久,总也不到头的样子。许宁坐在车上,屁股都麻了,现在的她已经没了时间概念,年月日都弄不清了,谁还理会时分秒呢?不过根据她肚子的饥饿程度来看,应该是到了中午了。
早上出门时走得匆忙,许宁连个正经上桌吃饭的机会也没捞到,可惜呀!她在心里哀怨,这古代公侯家的珍馐玉馔,就这么白白从自己嘴边溜走了,不好,太不好了。
临上车时,她在这里的娘,那个美妇人,塞给她二块木樨藕粉糕,许宁上车后三口两口就咽下肚去,感觉像是饱了,也是,自己现在是个十四岁的少女,能有多大胃口。不过许宁到底心里还是不能满足,作为一个吃货,二块糕就抵了早饭,实在太对不起自己的嘴了。
这个时代的小姐,一顿饭应该吃多少,才不算失礼?许宁在心里默默盘算。虽然自己没赶上前尚书前的早饭,可正五品大员家中的午宴正等着自己呢!想到这里,许宁稍感安慰,听身边那个叫酒儿的丫头说,这舅舅本是仰仗自己父亲,作了个三品官。不料现在父亲倒势,舅舅也被牵连进来,三品降至五品,没全罢掉,还是托了舅妈家什么人的福。
总之现在呢,许宁这就要去个当朝五品官员家中,享受一下豪门小姐的生活了。不过应该是很闷的,根据许宁这么多年看过的古典小说中来看,闺阁中的小姐们,不是吃吃喝喝,在自己屋里窗下向外发发呆,就是做做女红,有文采的吟两句诗,不识字的只好拉倒。
唉,许宁叹了口气,除了吃吃喝喝,自己跟这样的生活,可是一点共同语言没有。从小自己就像个假小子似的,高能爬得上树,低能下得了河,她家附近的所有虫子几乎都叫她抓了个遍。用那世里她亲爹的话来说,就叫十八般武艺俱全,可直接放养。
现在好了,倒叫她来做小姐了,憋死不说,另有一条,不得自主婚嫁,许宁想到这个就浑身寒毛乍起,不过看看自己现在的身体条件,许宁又稍稍放下点心来,还早,还早。
最好将这里好吃好玩的试了个够,再让我穿回去,嘿嘿,许宁心里这样祈祷着。
正想得美时,马车停了下来,身边酒儿小声对她说道:“小姐,咱们到了。”
许宁思路猛然被打断,听见叫自己小姐还真不习惯,可没办法,现在她不是许宁,是潘书玉了。
好吧,咱们的潘书玉就回了酒儿一句:“总算是到了,咱们下去吧。”
酒儿一愣,那一直跟着的妈妈就说了:“小姐且慢,先叫后头跟着的小厮上去传个话,把箱笼卸下来再说。”
潘书玉心想也对,哪有车到了小姐先下的?总得下人先去通传,再来搀扶自己什么的吧?好像看古代小说上是这样来着。
这时就听得外头有个男人在说话:“这么快就到了?老爷就来了,箱笼先搬下来吧。”
潘书玉心想这还叫快?我就快睡着了才到。老爷?想必是我舅舅吧?怎么还亲自到门口来接我?想必我爹面子大,她这就美滋滋起来了。
“玉儿来了?”一个女人声音也从车外传过来,“快下来吧,你舅舅正说呢,你就来了。”
酒儿忙跟妈妈子一起下来,又将帘子打起来,小心扶住潘书玉,口中直道:“小姐小心!”
潘书玉故作姿态,慢慢悠悠下来,其实依她的性子,一步就跳下来了,不过当然是不能了,得注意影响不是。
待下得车来,抬头一瞧,潘书玉就见面前一男一女站着,男的胖胖的身干,阔阔儿的脸盘,肤色红润,肚子向前突出来老高,女的倒是瘦小,脸色不太好,黑黄黑黄的,眼睛小,鼻子大,刀削一样的薄嘴,嘴角牵起像是笑,眼睛里却挂满冰霜。
二人身后满满站了一堆人,有男有女,皆很年轻,看上去像是他们的子女。奴仆们分两边守住这一撮人,怕有人要打他们似的。
“小姐,这是舅老爷。”那一路跟来的刘妈妈对潘书玉道,她见后者只是呆呆看着不说话,心里有些不安,怕早起那场怪病这会子又卷土重来,便开口提醒。
“舅舅好!”潘书玉不是在发呆,她只是在想,古代怎么问候亲戚?她也算看过些书的,只是这会儿就想不起来,怪不得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呢!是这么个意思。
“好好,玉儿,路上可累?”那男人倒不在意潘书玉的话,只是眼光躲躲闪闪,不敢看她。
“你这儿罗嗦什么?没见时候不早了吗?这会子只管拖下去,误了出城的时间怎么办?”瘦小的女人发话了,语气不耐而鄙夷,看向书玉的目光亦开始有些不善。
“出城?谁要出城?”书玉听不太明白,酒儿和刘妈妈却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皆是脸色大变。
“唉,玉儿,舅舅我也是没办法,我不是不愿意收留你,不过你爹爹得罪了当朝太师,叫我如何能帮呢?我自己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保得住官,若再收你于府中,闲言闲语的传出去,可怎么好呢!好外甥女,你乖乖的,我在城外不远的平河镇上,给你找了个庄家户,你去那里避上些日子,等你爹这事风头过去了,我再接你回来。”
男人的这一番话,彻底浇凉了酒儿和刘妈妈的心,这刘妈妈就开口急道:“舅老爷使不得!我家老爷出门时千叮咛万嘱咐,小姐从小娇养到大,不曾叫受过一点委屈,这次的事,实属无奈,若有可能,老爷太太也绝不会留下小姐一人于这里。实在要去的地方,险恶荒芜,老爷太太不忍心小姐受苦,才将她托付于舅老爷家。若叫小姐去城外乡野农庄,老爷太太不如刚才就直接带走小姐,岂不省事得多?”
“一个奴才,这时有你说话的份吗?你家老爷出门时没教你规矩吗?还是你们潘家门风如此?那就难怪现在要被贬出京城了,小节不拘,大理岂可守?”说话的是舅太太身后一位小姐,长得跟舅太太如一模子所刻,书玉见后好笑,便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这小姐得意起来,以为自己的话就堵了潘家众人的嘴了,舅太太亦面有得色,再背后捅了舅老爷一把,示意其出声赶人。
那酒儿吃了一句狠话,涨红了脸,也不敢再说,底下婆子跟班小厮们亦无人敢接话,舅老爷正好趁了心,便愁眉不展地对书玉道:“我也是没办法,若有一星半点能力,还能叫自家外甥女去外头受委屈?没办法呀,书玉。”
“行了我知道了,也不劳烦舅舅舅母了,我还是走吧。”书玉一看这家里众生模样,心里就是不耐烦了。
从小到大她都是独生女,没尝过大家宅里你来我往的勾心斗角滋味。不过电视剧里这种事看得不少,书上也见识过一些,算了,我还是麻利地腾地儿吧,省得跟这帮人闹得鸡飞狗跳的。办公室政治我还没试过呢,正是雏儿一个,在这里呆下去,保不齐哪天就着了什么的暗手,死还不知怎么死的呢。
当下那排得满满当当,将大宅子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地一干人等,都松了口气,舅舅也长出一口大气,心想这小丫头倒挺好糊弄。
酒儿心里气得要命,只是小姐既然这样说,自己也不好再驳,只得开口对跟班的道:“那就劳烦诸位大哥,再将箱笼搬上车去吧。”
“且慢!”舅太太一声吼,众人又吓了个目瞪口呆,书玉这时已经饿了个半死,她这人受得了气,受不了饿,心里火起,想你们还让不让我吃点东西?就这么门口尽是说话,说个屁哟!
当下书玉正想也跟着大喝一声:“什么时候吃饭?我饿了!”这舅太太又抢在她前面开了口:“这些箱笼不能带走!你们这是去乡下,这些东西要来何用?我已经替你家小姐准备下几件粗布衣衫,到了那边好穿。正经身上这几件,也要就换下来才好!”
酒儿再受不了了,便抢白道:“舅太太,人不肯留就算了,怎么东西倒要留下?莫非看上潘家的东西不成?”她反正也是豁出去了,既然不能留下,也就不用看这太太眼色。
舅太太自然大怒:“又是你,当真你们潘家门风太差,我是眼皮子那么浅的人吗?就看上你的东西了?再者,你有什么叫我看上的?潘家现在倒了势,有两个还不跟老爷一起去了岭南?谁不知道那地方穷山恶水的,老爷太太不备上点,拿什么生活?还能有什么好的到小姐手上?”
刚才那小姐也说话了:“母亲息怒,这丫头蠢笨,不用理她,更无需跟她费事多话,只管将箱子放下就是。我们钱家不过是替潘小姐保管下罢了,潘小姐若能再回到京里,自然会物归原主,若不能回来,就有这些东西,于乡野之处,又有何用?莫不在替农夫们熏香,穿着绸缎下地里种田么?”
门口站着的众小姐公子们听见这话,一齐吃吃地笑了起来,钱太太得意洋洋地叫跟班把几十个箱笼都搬了进去,一个不留,酒儿和刘妈妈眼睁睁看着,一个字说不出来。
这时钱老爷送上个小包裹道:“这里一点小食,书玉你路上吃吧,我就不留你用饭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赶着出城要紧。”说着就是一挥手:“这小厮叫喜子,叫他跟了你们去,带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