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简家时已过午时,林初荷不敢怠慢,拽着钱袋子跑到隔临的酒坊之中。
不大的院子里,三个工人正将一个巨大的蒸笼从火上抬下来。
林初荷前世是个声名在外的女酒鬼,喝得多了,便生出兴趣来,得闲看过两本与酒有关的书,她在旁瞧了一会儿,便知道简家酒坊里酿造的黄酒以“淋饭酒”为主。这种酒是将糯米饭淋入干净的凉水冷却,再往里加入浸泡好的酒曲、酒药和浸米浆子,全部投入大缸之中充分混合便可发酵成酒。工序简单,需要的人手少,但酿成的酒也比较淡薄,无甚滋味。在小叶村中,简家酒坊是独一家,倒不担心生意的问题,可一旦有了竞争对手,恐怕就会输得很难看。
谭氏站在场子中央,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边磕着一边大声叫骂:“哎,你,说你呢!小六子,你是不是皮痒了?你那凉水一股脑倒下去,非把我的糯米全泡坏了不可!你给我慢着点,慢着点!”
林初荷见不得她那副拿乔作势的刻薄样,心里直犯恶心,暗暗地翻了个白眼,又揩了揩脑门子上的细汗,蹦跳着跑过去对谭氏乖巧地一笑:“娘,回来了。”
“钱呢?”谭氏扭头看她,林初荷慌忙解开腰间的钱袋子,递了过去。
“十八、二十……”谭氏足足数了两遍,才心满意足地将钱袋收进自己怀里,不咸不淡地问道,“送一趟酒花了这么长时间,你是不是半路打哪玩去了?”
“没有!”林初荷慌忙摇了摇头,皱着脸仿佛心有余悸地道,“正准备从药材铺离开的时候,遇上山贼了,王老板的药材铺都被抢了。”
“那帮杀千刀的,要是有胆子来酒坊闹事,老娘非剥了他们的皮不可!”谭氏嘴里恨恨地骂了一句,又斜睨了她一眼,“算你命大,倘若被他们抢到山上去,老娘的五两银子就打水漂了!”
说完,她又指了指刚才被她斥骂过的那个年轻小工对林初荷道:“你去,帮着他把凉水倒进糯米饭里,手脚轻一点,要让每一粒米都吃着水。上一年做出来的酒跟馊水一样,老娘可没余钱给你们这帮王八羔子浪费!”
正说着,简阿贵晃晃悠悠地从酒坊外走了进来,旁事不理,径直来到谭氏面前摊开手掌:“给我钱。”
这简阿贵名义上是简家酒坊的东家,但事实上,却什么也不管,每天只知道在村子里瞎转悠使钱,酒坊中的大小事务全靠谭氏一人打理,因此,得了个“简老闲”的诨名。因为不做事,在谭氏面前就难免有点抬不起头来,常常被她劈头盖脸乱骂一通,却连声音也不敢出。
眼下见他又来要钱,谭氏登时就是一通火气,掐着腰大声嚷道:“哎,来瞧瞧哎,你们东家又撅着屁股要钱来了嘿!简阿贵,你还要不要脸,我这头忙得着急上火的,你不说帮帮忙也就算了,还给我找不痛快,家里拢共两个钱,非要被你败光了不可!别管我要,我一文没有!”
“少哄我,我看着荷丫头刚送了酒回来,给你一袋子钱呢!”简阿贵有点胆怯地抬头看了自己的媳妇一眼。
“扯你娘的臊!几十文钱你也不放过,敢情你成天就偷着算计老娘呢?我问你,你要钱干啥?”
“一个娘们儿管那么多,你给我就行!”
“我呸!”谭氏撒起泼来,“打量着我不知道呢,准是又看上村窑子里哪个婆娘了呗?我真是服了你了,那些女人一个个儿长得跟个大马猴似的,亏你也吞咽得下去!”
简阿贵被她两句话呛得满脸通红,壮着胆子也喊了起来:“给你两分颜色你还开起染坊来了?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把钱给我!”说着,劈手就要夺钱袋。
谭氏双手将他一推,一屁股在地上坐了下来,嚎啕道:“哎哟,简阿贵打人啦!我为着他好,不让他去逛窑子,他不念着我这一片心,反而还打我啊,瞎了眼的贼老天哪!”
场子里的小工渐渐围了上来,却谁也不敢出声相劝,谭氏的声音响彻云霄,别说隔壁,恐怕就连村东头也能听个一清二楚。林初荷看着她,脸上毫无表情,只在心里发出一声冷笑。
简阿贵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自己也有些没脸,嘴里含含糊糊骂了一句,转身走出酒坊。
谭氏兀自坐在地上哭个不休,林初荷想了想,走过去蹲在她身边扶住她的胳膊,软声道:“娘别伤心了,仔细哭坏身子。”
“你滚!”谭氏瞪她一眼,手上一用力,将她推翻在地。
林初荷恨得牙根直痒痒,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跑到石桌旁,拣了个干净的碗,倒出一碗茶又跑了回来,将茶碗直送到谭氏嘴边,依旧细声细气地道:“娘喝口茶吧,我去给你打个手巾来擦脸。”
“我叫你滚你听不见啊,死丫头,你爹没出息,你也来气我,你才来第一天就气我!”谭氏一抬胳膊将茶碗打翻在地,黄浊的茶汤浸进泥土中。她跳起来,摁住林初荷就是一通乱打,“喝茶,喝你娘的茶!”
“娘,我知错了,我不敢了,求你别打我!”林初荷赶忙满嘴告饶,那谭氏却一点也不松劲儿,打得愈发厉害。
正闹得人仰马翻,大儿媳妇韦氏慌慌张张从外头跑了进来:“娘,快回去看看二弟吧!”
“吉祥咋了?”谭氏顿时停住了手,转身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原本在打扫屋子,忽然听见他满嘴里说胡话,赶过去在他脑门一摸,烫得跟火烧一样。娘赶紧回去瞧瞧吧,要是晚了,我担心会出事哪!”
“放你的屁,我吉祥福大命大,你少满嘴浑说!”谭氏骂了一句,看脸上的表情,却真是心焦了起来,“杵在这干啥,请大夫去呀!”
韦氏答应一声,立即就去了村口,林初荷抹了抹脸上的泪,对谭氏道:“娘别着急,我这就先赶回去看看哥哥!”说罢,扭身也跑了出去。
谭氏自创的拳法招招到肉,打得她身上一阵青疼,牙齿也狠狠咬了起来。她想,自己终究是把一切看得太简单了,把古代人当白痴,以为自己只要略出手段就能将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这本身就是个错误。要让谭氏高兴,要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些,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幸好,一切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