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故人再来
屋内沉默了片刻,沅真才又叹息道:“小姐所制之茶如今已为外人所知,更流入平京,只望莫要为小姐带来麻烦才好!”言下不无担忧之意。
失笑的轻摇螓首,远黛道:“他几人出身皆各不凡,些些物事,倒也未必放在心上,不过是见着稀罕,又适逢其会罢了!”她口中说着,嘴角却又不自觉的泛起了一丝冷笑:“即或一时兴起,怜悯于我,也少不得要计较一番。为我得罪陆氏,于他们而言,想是不值的!”
她生身之父凌昭,娶妻陆氏。陆家在大周亦属顶级豪门,且与萧氏、凌氏世代都有秦晋之好。故而远黛并不以为,区区一些茶叶便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沅真想想,倒也觉得有理,这才放了心,转而问道:“小姐适才问及西郊新置的院子,可是起意想要回京了?”
远黛颔首,且回手一指自己,似笑非笑的自嘲道:“我如今年纪已不小了,是该到了找个人家的时候了,沅真你以为呢?”凡闺阁女子论及出嫁之事,即便那人乃是自己心心念念,一时不得或忘的意中之人,面上却总得做出些娇羞回避的姿态,以示矜持端雅,但远黛此刻提及此事,却是神态散漫,语调随意,甚或不无调侃,倒也算是异数。
沅真乍然听了这话,却是不由的叹了口气,半晌也只是默默的不发一语。
远黛对她的感喟之情视如不见,只问道:“如今已是深秋,各地举子也该进京了吧?”
沅真一愕,很快便已回过神来:“小姐的意思是……”
蛾眉轻轻一挑,远黛道:“这些日子,你便帮我物色一番,看可有合适之人!”
沅真轻轻点头,半晌方叹道:“这一科的举子倒是有福了!”
远黛一笑,没有接话。二人又说了一回话,眼看着日已中天,远黛便留沅真用了饭。沅真知用了饭后,远黛照例是要午憩的,因此便也没再耽搁,用了午饭便告辞而去。
小憩醒后,远黛睁眼看一看内室,眼见无人,便即懒懒的唤了一声:“文屏!”
外屋顿了一刻,方才传来小丫头惠儿的声音:“小姐,文屏姐姐去了花园了!”一面说着,一面便打了帘子进了内屋。
远黛已坐起了身子,听了这话,不觉眉头微挑:“这时候去花园作甚?”
惠儿笑道:“适才红英姐姐过来,说姨娘想吃文屏姐姐做的桂花糕,问她这会儿可得空儿。文屏姐姐便应了,唤了几个人过去花园摘桂花,只留了我在屋里伺候小姐!”说话间,已手脚俐落的取过叠放在炕边的外裳,服侍远黛穿了。又打了水来,伺候盥洗。
盥洗完后,惠儿便又将早已备好的杏仁茶取了来,远黛随意用了些,眼看着一时无事,便也来了兴致,向惠儿笑道:“左右无事,你也同我一道去花园看看吧!”
惠儿年纪还不过十四五岁,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听了这话,自是一迭连声的答应着,便兴兴头头的与远黛一道往花园去。
凌家妙峰山别院的花园原先却不甚大,两年多前远黛自京中搬了过来,对屋舍之流几乎分毫未动,却在花园内下了不少的功夫。两年下来,便将这花园整治得焕然一新,其内小桥流水,假山花木处处别具匠心,虽规格不大,但却深得“一卷代山,一勺代水,咫尺山林”之趣。而在这座花园假山的西侧,却恰植了十数棵金桂。而此刻,几名丫鬟正各挽着篮子,嘻嘻哈哈的一面追逐玩笑,一面自桂树上采下犹自开得芬芳的桂花。
惠儿才见了众人,早将远黛丢在了一边,一声欢呼,便已奔了过去。文屏等人忽然见她过来,不觉各自吃惊,忙回头看时,却见远黛正笑吟吟的倚在假山边上。
众丫鬟忙笑着向远黛行礼,远黛便也冲她们摆了摆手,笑问道:“已采了多少了?”
文屏抬手理一理因适才的追逐而微微散乱的鬓发,答道:“我若早知这些丫头子这般惫懒,也便不会唤她们一道来了,这么会子了,却才摘了这么些!”她说着,便将臂上挽着的篮子半倾了,给远黛看。篮子里,铺了薄薄的一层白绢,里头的桂花,却连绢底都未铺够。
远黛为之失笑,倒也并无责怪的意思,只摆手道:“天色还早,倒也不急,你们继续摘!今儿太阳甚好,风也不大,我在假山上坐会,你们只当我不在便是了!”
说罢了这话,远黛便回身,在假山旁她惯常坐的那块白石上坐了。因这处花园甚为小巧,不宜植种荷花,因此那池子里只简单的点缀了些睡莲,养了些锦鲤。从前远黛闲时,也会抛洒些鱼食,逗引一回池中锦鲤,因此这假山内,倒是还剩了些装在匣内的鱼食。取过鱼食,远黛漫不经心的抛洒着,招引来无数锦鲤在她身边或浮或沉,五色斑斓,倒也好看得紧。
一个声音忽然便响了起来:“凌家妹妹可真是悠哉!”声音清脆悦耳,却如珠落玉盘一般。
远黛此刻正自神游物外,忽然听了这一声,却是不由的一惊,手中的螺钿小盒一个没拿稳,竟是“噗通”一声落到了水中,惊得一群鱼儿瞬间作鸟兽散。
“呀”了一声后,远黛微微摇头的看了一眼正在水中载沉载浮的螺钿小盒,这才回过头来,笑道:“原来是萧家姐姐到了!”这回头一看,她却是不禁诧异的挑一下眉。只因为此刻,在她身后数米远的地方,来得远不止是萧呈娴,还有凌远清与萧呈烨及百里聿。
自如的拍一拍手,将掌中残余的鱼食尽数掸落,远黛这才轻步走了过去,含笑施礼。
凌远清点了头后,注目看向远黛,道:“九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远黛听他语带关切,心下不觉暗自讶异,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笑道:“我这身子,本说不上好与不好,不过是有时精神好,有时精神差些罢了!”
凌远清听得一怔,神色便有些不自然起来。周姨娘与远黛之事,他虽不知详情,但若说一无所知,倒也不至于。只是周姨娘乃是他父妾凌昭之妾,为人子者避讳着尚且不及,他自是不会主动去趟那浑水。也正因如此,对远黛这个半途冒出来的妹妹,他也便不曾放在心上。若然一直如此,那他倒也并不觉得怎样,然而如今情况,似乎却不由得他不重视这个妹妹。
轻咳一声后,凌远清终究道:“前次你萧姐姐给你开的药,如今可吃着没有?”
远黛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旋笑道:“也吃了几付,如今倒觉精神比先前好了许多!”她说着,毕竟回身朝萧呈娴一礼:“倒是忘了谢过姐姐了!”
萧呈娴忙回礼道:“妹妹客气了!举手之劳,又何言谢!”
因着凌远清等人并未从桂花林那边经过,而众丫鬟玩的又正高兴,因此初时,倒是无人注意到他们过来。但几人说了这一回话,那边文屏等人却终于注意到了这里,忙各自歇了笑语,文屏更匆匆将手中采下的桂花递与旁人,打发了一众小丫鬟先走,自己则快步过来。
远黛见她过来,却是不由一笑,便道:“桂花可采够了!”
文屏行过礼后,才笑道:“先前便已采够了,不过我见这几日桂花正开的好,便起意想多采些,晒干了收着,好留着冬日里用!”
远黛微微点头,道:“你也不必在这里伺候,只去做你的桂花糕去!我可等着你的桂花糕好待客呢!”文屏笑着应了,这才行礼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