欷华是回来了,虽然他来找过自己,但毕竟没有见过面。这对琴奏来说,并不算什么,她明白,见与不见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区别。见了,自己心底那些奢念只能愈发炽热,倒不如像现在这样,见不着面。
可现在知道他还带了一个女人回来,就安置在琴轩里,他究竟存了什么心思?这琴轩,她的确住得不舒服,可这里不应该允许别的女人住进来!
琴奏颤抖着双手,轻轻推开这个住了好久却依然觉得无比陌生的屋子,拖曳在地上的红色裙摆,每一步都能晃出漂亮的弧度来。
琴奏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铺满天丝羽绒的床榻,插在发髻上的那支金步摇突然厉害地晃动起来。在这间空空的睡房里,只听得见那只凤凰口中的珍珠滴子互相撞击的声响,如果一定说还有,那就是一个女子急促的呼吸声了。
琴奏根本止不住自己颤抖的双手,一步步靠向床榻,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拉开那个桃粉色的帷幔,起伏着的被褥勾勒出娇好的身形,这感觉对琴奏来说是多么的熟悉,有多少个早晨自己就是这样拉开这道帷幕,唤醒里头睡着的那个人,而此刻,这一切仿佛从不曾远去!
……
琴奏隐忍的咬着唇,脸色泛出苍白来,那些遥远的记忆,那个六年前的雪天!是的,她不是啊,从来就不是这琴轩的真正的主人啊!她,只不过这琴轩主人带回来的一个婢女,一个连名字都忘了的孤女啊。
琴奏,不过是她给取的名字,她不想改了这个名字,全不过是为了公子,他记得的,只有这个名字,琴奏,因为是她给起的。
一顶软丝金顶的轿子出现在一片皑皑的飞雪中,日头下明黄的颜色叫这个寒冷的冬日也显得几分暖人心的力量。
一行队伍就这么在雪地里蜿蜒缠绕着前进,纵然风雪凛冽,可这样安静的午后,这样的前行依然叫人有些昏昏欲睡,当然,抬着轿子的人自然是不敢的,想睡的,自然是坐在轿子里的人。
然后,一道清扬悦耳的琴声就这样越过风,夹杂着飘落的片片冰雪,一点点地往人的心底渗进去,勾出一丝两丝的细致缠绵味道来。
软金丝的轿子里头,果真是别有洞天,仿佛外头根本就不是冬天。轿子中间架着一个暖暖的火盆,里头噼噼啪啪的炭火烧得炙热,微微印出来的红火光照得轿子里四面都染上点暖红色。
不可否认,这是一顶极奢华的轿子,轿子里面铺着一层厚厚的波斯软细毛的毯子,一张小矮榻的茶座上摆着一架通体雪亮的玄玉古琴,一双素丽纤细的手指正有一下无一下地在琴弦上拨动着,神情间满是天真却有着一丝未成形的慵懒娇媚模样。轿子另一侧的男子从手中的汉朝手抄本中抬起头看过来,瞧见眼前正无聊至极的女娃一眼,神情间立马带上一丝浅浅的温柔与宠溺。
男子生得极俊美,朗目轩眉,一双墨玉般的眸底如海洋般浩瀚,只是那唇生得实在薄凉。若非这一刻他是带着点微笑的,只怕也个极冷情的男子。
“我说琴儿,这把玄玉古琴可不是叫你这么糟蹋的。”男子倒不是真心疼那把古琴,本就是寻来给琴儿打发路上无聊的,就算是砸了他也半点不心疼,即便那把古琴有价无市,外头多少人甚至只在书上听见,从未曾真的见过,他也无所谓。对他来说,更加关心的还是对面女娃的开心与否。
“不是这么弹,那么你说,要怎样弹?”嘴角带着一丝倔强不服,女娃偏过头去瞪男子,正好对上男子嘴角那带着宠溺味道的笑,水眸一转,便不乐意地扭过身子,这大冷的天气里一定要带着她出门,现在好了,外头晴天雪地的,别说是出去走了,就连让她掀开帘子看看都不准,哪有这样霸道的人,怕她冷,直接让她呆在家里不就好了嘛!
“哎,你这丫头,若是被肴师傅见了一定会责罚你的。”男子转了下身子,放下手中正看得津津有味的那册书卷,一身精致的白缎衣裳显得他更加俊逸而翩跹。
十七岁的欷华坐到撅着小嘴正娇气着的琴儿面前,盘腿并肩后抬起手,声音低沉暗哑又动听,“琴,应该是这样弹的!”然后一阵如山泉水般叮咚的琴音就这样缓缓地从轿子里流泻开去,仿佛能化开这场冬日里的冰雪,更像是融化了远处几段的冰封世界。
那时的欷华,琴技好极了。
穿着一身粉嫩色短袄的琴儿,红嘟嘟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的娇憨,安静地听欷华哥哥弹了段琴后,粉嫩的唇一抿,嘴角挂出一记俏皮的笑后,身子灵巧地一转,就整个人靠到了欷华的背上,嫩白如玉的手却是飞快地掀起那轿帘,灵巧的眸盯着窗外风雪暂停后的盈白景致,只是却让轿子被一骨子的冷风直直地灌进来,琴儿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欷华停下了手边正在弹的琴,拉过一边叠着的紫色披风转身替小小的身子围住,他明知道小丫头受不得冷,可还是心疼她这会子的无趣,只能用披风将她裹得严实一些,反正他早就知道,这辈子,他都舍不得她有半点委屈的。
“你呀,就算雪停了,外头还起着风呢,若是路上染了风寒,你又抱怨药难喝了。”欷华握住琴儿冰凉的小手,温柔地捏了几下回暖后,欷华还是舍不得松开,索性就拦在胸口兴致盎然地把玩着。
“欷华,欷华,我还要听你弹琴,好不好?”琴儿娇娇软软地靠在欷华怀里撒娇。
然后一段叮咚缠绵的琴音就继续缠绕开去,欷华抱着琴儿转过身,用自己的身子挡住窗口灌进来的风,才漫不经心地开口,“琴儿,其实你的琴技才是世间最好的。”
没听见琴儿的答应,只有渐大的风雪以一种飞蛾扑火的热情卷进轿子里,然后一一融化在轿子的温暖里。琴儿顽皮地伸开手,一片晶亮的冰雪就这样落在了掌心,像是一片干掉不会哭的雪花,在琴奏的掌心也没有化开去那一点悲伤,只是凝成了一颗晶亮的水珠。
火盆里的火烧得更加炙热,噼噼啪啪,但轿子却显得更加安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