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欷华来说,每次回到阁里,心底最平静的一件事就是见到琴儿。自从琴儿不肯再弹琴后,欷华劝过她不肯听之后,欷华也没有强迫琴儿继续弹琴。对欷华来说,只要琴儿自己喜欢,才是最重要的。但是琴儿必须在欷华面前才行,这是欷华的底线。
似乎每次他回来,不管出门多久,他都会惊奇地发现,小丫头的个子都在不断地抽高,柳条似的身段,那腰身盈盈一握,行走时如弱柳扶风,娇艳极了。而琴儿那原本粉嫩的脸颊也如水墨般不断地铺张开去。欷华去过几次江南,每去一次,他都会想起琴儿,他的琴儿就好像是一幅江南清丽的烟雨墨景,她嘴边的笑靥可以燃烧起寸寸华光美好,每一眼都叫欷华惊艳。
琴儿性子不怎么爱闹,也总爱发呆。每次他让她来陪自己,也总是喜欢对着窗外那些花草山石发呆,直到它们一季一季败落下去,然后凋零,但又抽芽,跟着茂盛起来,而最迷人的就是那些粉嫩的初蕊。
而欷华呢?只要琴儿在他看得见的地方,无论怎么样都好。这样他才能安下心来做事,手上拿着书,或者专心看书,或者看一眼琴儿在做什么,心底漾开去的是一层层柔软的温柔,而至于囡囡,在欷华眼底,或者连一个下人都不是,只是琴儿无论去哪里都爱带着她,所以书房里什么端茶送水的活儿,都落到囡囡身上。
她比任何人都安静,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低垂着眼,谁也不看,心底在想着什么,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她心底在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
光阴荏苒,一晃就是四个年头。
最初的时候,她偶尔也会想起爹爹,努力想要记得爹爹的模样,可身上的疼却叫她连想都没了力气,怎么也不能够。等她能够从那个炼狱一般的暗房走出来时,囡囡晓得,她这条命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她始终记得琴小姐说的那句“我带你回家”,是啊,我带你回家,小姐把她带回了她的家,有欷华公子保护着她的家,可这里并不是她的家,寐宇阁的少阁主欷华在她被人丢到热水里反复揉搓了好几遍,收拾干净后,才被人带到他跟前。
那是他第一次抬眼看他,囡囡握着拳头,指甲扣进掌心的肉里,她却一点也不知道疼,抬头贪婪地盯着他看,直到他皱起眉来。
“我寐宇阁从不养废人,当初带你回来,只是不想琴儿难过罢了。现在你既然无父无母,想要继续留下来,那就证明给我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资格留在琴儿身边。”欷华虽然答应琴儿带这个乞儿回来,但却不表示他会放松戒心。
当时他就派了底下人去临近的几个村落里查她的底细了,底下人回来说娘亲早亡,爹养不活她,于是带到这条山路口丢了,自己还没走回村子里就冻死了,身家倒真算是清白的。但若只是清白身家就以为能留下来,那寐宇阁里早就人满为患了。
囡囡看着眼前主宰她生死的少年,心底竟不觉得怎么害怕,对她来说,能够在绝望的境地遇见他,已经是上苍给她的厚爱了。只是她那时还没听懂欷华的话,等她点头愿意留下后,她终于明白欷华说这话的意思了。
他只一掌,就打碎了她的琵琶骨,然后转身离开。
后来进来一个蒙着黑纱的黑衣人,他把她带去了一间小黑屋,她疼得死去活来,只恨不得能叫自己晕过去才好,可那黑衣人却有千百种法子偏不让她晕过来。
“你既然选择留下,那就不能是个废人。能得少主亲自动手,你也算是有福的了。人家学武自小开始练起,你已过了年纪,便只能走旁门,琵琶骨断了便等于精元全毁了,倒是比常人习得更高强的武功。只是你若扛不住那疼,非常学不到武,你这身子骨也就算毁了,垮了肩,也就只能做一个十足十的废人。”
那黑衣人的话很简单,那就是在琵琶骨好回去之前,她就别想能睡过去了,那疼掐着她的喉堵着心口,足足将她折磨了一个月,才在黑衣人的断续膏下开始渐渐愈合。等她终于能撑着身子下地,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后了。
黑衣人像是心情不错,丢给她一卷牛皮,“我知晓你认得字,养琵琶骨的这一个月里我也没少教你心经,你自己拿回去练,少主半个月后回来亲自见你,只要少主点头了,你就去琴小姐身边伺候着。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琴小姐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辈子的命都是琴小姐的,少主培养你,就是要你保护小姐,明白没有?”
说完这话,黑衣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囡囡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的琵琶骨,身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再也撑不住,咚一声整个人跪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样的决定,才需要受这样的苦。她还未及笄,爹说,先苦后甘,她却哪里晓得,因为当初那场相遇,她需要承担的何止是这一种苦?
再见到黑衣人时候,他跟在欷华公子身后。
囡囡自从碎了琵琶骨,整天听黑衣人念叨着奇怪的经文,可久了之后,倒发觉身体里多了一股奇怪的气流,等能站起身后,黑衣人又交给她那本秘籍。当欷华再出一掌时,囡囡竟然可以退后大步,虽还未能躲开,但比起上次来说,已经好上太多了。
“玉玄子,看来这两个月你倒真用了不少心思。”欷华冷冷地转过身,不再多看一眼囡囡,囡囡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原来就叫做玉玄子。
玉玄子显然在害怕什么,听见欷华公子这么说的时候,立马跪了下来,囡囡不解地低头看了眼玉玄子,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欷华的背影。
欷华冷冷地哼了一声,“等会儿有人带去见琴儿,我想你该是个聪明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底有数。”然后,欷华就这样走出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