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以后,她就是个孤儿,一个没人要的孩子了,在这样一个大雪的傍晚,如果她能活着见到明天的晨曦,那么她会永远记得这个傍晚的。远方迷迷糊糊传来叮叮当当的丝竹声乐,是要死了吗?她听戏文里唱什么天上人间,是不是她就要死了呢?那越来越清晰的琴音却怎么也温暖不了她的心,她,从此以后就只剩自己一个人。
囡囡动了动僵直的脖子,抬起头望了望苍白的天,眼底却是没有半点水雾。她是囡囡,一个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被爹爹遗弃的女孩,从今以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片荒无人烟的冰天雪地里,囡囡终于看见了一行人抬着一顶轿子走来,那是一顶华丽无比的轿子,前前后后带着很多的人护行。囡囡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轿子,她想,那轿子里头一定很暖和吧!
囡囡其实还不懂,什么叫做死亡。可她这会儿正处于一种濒死的境地,全身上下能动的仿佛只剩下眼了,她直直地盯着那顶华丽的轿子,想起爹爹离开前说的那句话,善心的人会来带她离开。那么这顶轿子里的人会向爹说的那样,把自己带走吗?
那人,生得真好看,囡囡透过那个掀开的帘窗,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白衣的欷华,他环里抱着一个粉嫩的女孩,神情是那样优雅而又温暖。囡囡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好冷……她有些妒忌那个女孩,她有人抱着,给她温暖,给她呵护。而自己呢?除了站在雪地里等死,她再没有别的法子了。
生平第一次,囡囡明白了有一种情感叫做纠缠,有一种缠绵叫做渴望,有一种暖伤叫做妒忌!
囡囡直勾勾地看着少年怀里那粉雕玉琢的女娃,明明跟自己有着一般的年龄,却有着做疼她的少年,囡囡的心底莫名地开始疼起了。
爹爹从没能给她华服美裳、锦衣玉食,在此之前,她从羡慕过谁。但她被爹爹亲手丢弃在这片雪地里,现如今,她只想着能成为少年怀里呵护宠溺着的那个人,她依然不会去羡慕嫉妒别人的荣华富贵。
那年的欷华,真的很好看,比后来的任何时候都要好看。囡囡甚至想过,只要那少年敛起眉眼,轻轻地对她笑一下,一个短暂得不能再短暂的拥抱,她就知足了啊……
初遇的那一个瞬间,她妒忌起欷华给予另一个女孩子的疼爱与温暖。只是这一瞬间的贪念成了她这一辈子的执念,把她的心口绑缚地越来越紧,直到无法呼吸地死去。
被欷华抱住的那个女孩子,囡囡只看了一眼,便心口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的眼神是那般空灵隽秀,而彼此间那种莫名其妙的熟稔与疼惜,叫囡囡觉得难堪极了。可不是吗?她穿着绫罗绸缎,娇媚动人,而她呢?蓬头垢面,孤家寡人。
抬轿子的人脚程很好,所以他们很快就要从她眼底走远了。不是不想动,囡囡只是站得太久了,这会儿手脚都不是自己的。所以,她认命地想,最后依然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等待有人能领她回家。爹爹,你最后还是同囡囡说了个谎话,没有人要她的,就跟爹爹你一样,你们都不要她了,不是吗?
而马车上的那个白衣少年,他连看都没有向自己这边看过来一眼,她一直盯着他在看,只要他有一点抬头,一点看见她,她或许就会觉得很开心了。可惜她看清了他眼底对那个女孩子的疼惜与爱怜,同她却是连半点麻木冰冷都不愿有牵扯……
可是,轿子里被他疼爱在怀里的女孩为什么会就这样站到自己面前来?囡囡盯着她裙摆上那精美的刺绣,心底却有种黑暗极了的念头,凭什么她可以穿得这样漂亮,而自己必须灰头土脸、衣不蔽体?
“——”
“——”
风雪中只有呼呼的声音,囡囡同对面站着的琴儿谁都没有先开口,若干年以后再想起,囡囡,或者说是琴奏才想明白,那一刻无声的沉默已经完成了一次相谈,她同自己,命运决定了相互绑缚,怎么逃也不再能够了。
驾驭着风,追着琴儿而来的欷华也停到了囡囡面前,他一把拉过呆愣的琴儿,一眼都不曾看过囡囡。囡囡难过地想,为什么离得这样近了,他的眼里还是没有自己?
“琴儿,别闹了,外面风雪大,冷得很,你身子骨向来不大好,快,跟我回去!”那是一种宠溺到近乎哀求的语气,夹杂着暖暖的温柔味道,囡囡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就好像闻到了春暖时分那一声花开的清甜!
他的声音同他的人一样,只是他的温柔与宠溺只给一个人,旁的人连一分半厘也分不去。囡囡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有些难过地想着。
“我不冷!”撅起形状姣好的唇瓣,琴儿拒绝理会追着自己出来的欷华的好意,然后固执地转过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娃,心底仿佛有一个人,以一种荒凉极了的口吻告诉她,像极了一首流传了千年的魔咒……
“琴儿,如果有一天你见到她,一定要带她回家,带她回去……”琴儿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恍恍惚惚地听人说起过这句话,但她知道,自己只有把她带回去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
即便不为了那个梦里的声音,光就她盯着自己的那目光,她也知道自己狠不下心来拒绝她。一样的年纪,自己有欷华哥哥的照顾,而她呢?黑瘦得厉害,这冰天雪地里她若不带她回去,这女孩必定会没命的。
琴儿晓得,那就是宿命了,也像是一种约定!她不能毁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