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琴奏都知道自己就是个累赘,是所有人都想要放弃的那一个。当年父亲到底是没带她一起走,而是将她丢在荒郊野外,任凭她自生自灭。进了寐宇阁,从没有人问过她想要什么,却将一切都摊到她头上,除了这样,否则她便是忘恩负义的人。出了寐宇阁,除了一个萧逸书真心疼她以外,就连想要认回她的外祖父也多了几许算计之心。
这叫琴奏根本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炙手可热,因为除了原本的八皇子龙天奕的人马外,竟然还有寐宇阁同沈门的人。沈门找她,或许是沈钟铉不放心,找她确认小乔姑娘的事,可寐宇阁找她就真是不应该了。
她真是只是一颗废棋了,欷华公子只要琴姑娘。她不知道琴姑娘发生了什么事,而这小乔姑娘却是真的不记得之前种种了,但对欷华公子来说,人还是回到了他身边不是吗?琴奏成了最不该留下的一个人,毕竟不管小乔姑娘记不记得从前,见到一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总归是不舒服的。
这世上,但凡真心相爱的,又怎可能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谁会傻的让出心底所爱之人,成什么娥皇女英的佳话?本来,琴奏就觉得自己再次离开寐宇阁后,除了八皇子那一头,她应该不会再惹什么麻烦了,可琴奏自从进扬州城这一刻起便知道了,她卷进麻烦里了,而且这麻烦还不小。
琴奏更加小心翼翼,不敢摘掉脸上的人皮面具,假扮山里农妇,进到扬州城里也不敢去找那些个客栈投宿,只能花了些银钱,找了户人家寄宿几日。这扬州城历来繁华,一些小户人家倒也常招待像琴奏这样孤身上路却又不方便住客栈的人家。
刚好,琴奏找到的这户是个寡妇,平日里不方便抛头露面,这日子便过得有些紧巴巴的,守着前夫留下的一个小宅子,没了法子,便靠着嬷嬷偶尔带几个女子上门寄宿。琴奏见那房屋院舍倒也干净,也就没还什么价,交给一个月的租金便进了扬州城。
任凭外头的三方人马都快将整个扬州城给翻一遍过来,却谁也没想到那坐在墙角跟着老寡妇学针线活儿的女人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红衣女侠琴奏。这寡妇自己没有子嗣,对着琴奏这样安静乖巧的女子便是格外贴心,平日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请琴奏一块儿过去吃。琴奏不想过分引人注意,也就过去了,这么一来倒让琴奏养出几分水润丰腴来。
老妇人倒是很开心见到琴奏水润起来,总喜欢拉着琴奏的手说:“扬州好啊,好山好水好养人,瞧瞧,整个人都水润起来了。我同你说,这女孩家就是要生得丰润一些才好生养,也会多些福气。”琴奏看着老寡妇圆滚滚的水桶腰,倒是善意地笑了笑。哪晓得老妇人也是个机灵的,瞧见琴奏的笑后,立马亲昵地敲了敲琴奏的额头,琴奏一愣依然微微笑着。
老妇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微微仰起头,手放在自己滚圆的腰腹上,“我那老头子娶我的时候,我比你还瘦,老头子跟我说,要把我养胖来,胖些才好……”
琴奏等了等,几乎想都没想,便问了句后来呢,老妇人笑眯眯地看了琴奏一眼,“自我嫁给他一年后他就走了,走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怪自己没把婆娘养好。说来好笑,老头子在地时候我成日里挑拣吃食,恼得老头子急了,最后还是回去哄我。他走了之后,我自己一个人,倒真把自己养胖了,也不知道等我哪天走了,见到老头子他会不会认不出我来。”
老妇人说到这儿,眼底那有些淡淡的哀伤,只是脸上的笑却从未断过,白胖胖的脸上层叠出一圈又一圈柔和的光彩来,叫琴奏忽然心生羡慕。她从来以为,爱便是要生死相随才足够叫人向往,可却没想到,扬州城晃悠悠的小桥流水边,有这样一位妇人,守着丈夫多少年前寡淡的一个念头,将自己养得胖胖的,只为了百年后去见丈夫的时候,告诉他自己这些年过得很好,他不用愧疚。
这样的情感,足够让琴奏动容。或许,萧逸书看她时,那些分明写在眼底却从未说出口过的话,便是老妇人这样的感情。他是真的想同她,一同到老的。琴奏握住老妇人的手,爱娇地摇了摇,然后如闺女一般,将手上刚绣好的,不甚漂亮的刺绣递给老妇人看,面上虽没什么大的起伏,但眼底却多少泄出一些讨好的光芒来。
琴奏的娘走得早,别说是教琴奏女红了,就是连面,琴奏都记不得了。后来跟着父亲乔之行也不可能学什么女红手艺,后来进了寐宇阁,她学会了弹琴与杀人,却独没有人教她生为女子必须会的这门手艺。
它可以不好,但闺阁的女孩子哪一个不曾学过?琴奏忽然心底一酸,眼眶的泪珠便要涌出来。琴奏忽然抓紧了老妇人的手,“我来扬州城找一个人,等找到那个人,我跟他一起奉养你,可好?”
“只要不离了这院子,什么都好。”老妇人一个人活了这么久。新妇第一年丈夫便去了,这让夫家的人抱怨颇多,叔伯子侄们合在一起想要将她打发了,然后拿回这处宅子。她不过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儿,自出嫁那天起,娘家便成不了她的依托。
她拿着扫把,将一群老少爷们堵在门口,抛头露面这样的事,自丈夫走后,她也就顾不得了。
“官人尸骨未寒,你们这些叔伯子侄竟要抢了他的房产,赶我这无辜妇人出门?我便在这儿站着,除非我死,谁敢动我和官人的家!”这群大老爷们受不住街坊们的指指点点,倒也不敢这样盛气凌人的上门了。随后的事,老妇人虽然被逼得很苦过,但这宅子是他留给自己的唯一一样东西,她若是连这都守不住的话,老妇人真不知道自己百年后有何面目见去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