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森扬顿了顿后说道:“我和皇上从小就感情亲厚,甚至超过亲生兄弟。唯独那一年,我娘病重,她知自己时日无多,所以坚持回乡静养。可不知先皇为何突然下令吩咐在陆府举办皇上生辰的寿宴。父亲皇命在身,所以只好让我陪母亲回乡。那也是我唯一一次没有陪皇上度过生辰。”
亦堇认真听着,然后问道:“可是即使这样也不能代表那个少年就一定是皇上啊。”
陆森扬哑然失笑,无奈道:“你不知道,皇上生性向往自由,但碍于宫规森严,而我又能频繁出入宫廷。所以他经常对那些不熟悉的宫人们佯称是我,然后偷溜出宫。方才听你描述,越发觉得像皇上的行事作风。”
亦堇嘟嘴道:“可是我又不是什么宫女奴婢,干嘛对我说谎啊。”
陆森扬严肃道:“虽说皇上行事乖张,但毕竟在深宫中长大,对陌生人的防备自是比常人要多些。”
亦堇了解原委后,心头一时万般滋味,短短几刻,心境竟似沧海桑田。苦笑道:“想不到兜兜转转,我要找的人竟然是他。真是讽刺。”长嘘一口气。原来自己面对顾沛卓时的难以名状的感觉不是凭空而出。
陆森扬知道真相对亦堇来说是残酷的。但他亦明白如果让亦堇选的话,她宁愿面对真相也不愿一辈子抱守回忆自欺欺人。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陆森扬轻声问道,心中闪过一丝心疼。
“事情都已成定局,我还能怎么办。若是杨哥哥是别人,兴许我还会幻想他也记得我。不过,当今皇上……,看来,当初的约定也不过是我一个人在抱残守缺罢了……”亦堇缓缓说道,却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周身力气。
“可是,也有可能他与你一样,记得却找不到你呢?你当时亦未吐露你的真实身份,后来一别,他更是无从寻起啊。”陆森扬宽慰道。
亦堇心知陆森扬用意,报以虚弱一笑后道:“你不明白。我在宫中自问以旁观者的角度察人观事,所以这情情爱爱,反倒看得明白。不管他承不承认,皇上心中最爱的是我姐姐。只是他和我姐的感情都太脆弱了,所以难免互相伤害。”
其实亦堇也不过十七岁的年纪,言谈之间却倒像看穿情爱之人。陆森扬一时默然无语。
亦堇笑了笑,说道:“还是要谢谢你,至少解开了我心中一直以来的遗憾。”
“你总是这样,宁愿自己心里苦,也不想表现出来。”陆森扬悠悠叹了一句。
亦堇浅笑道:“太了解一个人不是好事噢,连觅雪对我的心思都没有通彻。还有一件事,我也不想瞒你。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何易容么?”
“嗯?”陆森扬凝视这个满身是谜的女子。
“那次我们匆匆离京后,没多久我娘就悬梁自尽了。当时,我正和娘在玩捉迷藏,却……”说到此处,亦堇语气哽咽:“却没能等到娘来找我。不过爹娘的对话却被藏在暗处的我听到。原来,宴会结束后,林媛,也就是当今太后,召我爹密谈,暗示先皇和我娘有私情,以颜家上下性命相要挟,要我爹结束我娘性命。爹回到家和我娘道明一切,我娘明白尽管自问清白,但为了全家安全,还是选择自尽。可惜我来不及阻止,母亲已断气身亡。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出众的容貌并非是让人歆羡的资本,也可以是祸乱的源泉。所以后来姐被召入宫,我便易容化装为她的宫女也混了进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报仇!”亦堇语气坚决。
陆森扬自问冷静,然听到这一番隐情却也不禁感慨难平。
“难怪你这样一个心思通透的人甘愿当一个小小的宫女。”
“你看高我了。我不过是个身负血海深仇的无奈之人罢了。”亦堇戏谑回道。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陆森扬问道。
“不管怎样,既使我和杨哥哥,不,皇上,有缘无分,为了姐姐、也为了当年我们那份情谊,我也会继续帮姐姐去的解药,也算成全他二人罢。”亦堇淡淡道:“明日我便要以突厥新的待嫁汗妃身份入宫面圣了。为免阿史那峻柏知道我之前的宫女身份,我会以真实样貌入宫。倒是借着和姐姐道别的机会将娘亲遇害真相告知她。让她继续我未完成的使命。”
“那皇上呢?”
亦堇微微一笑后,轻叹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抬头看看天色也已微黄,对陆森扬以抱歉的神色道:“本还想和你不醉无归的,看来只能成为憾事了。”
陆森扬以难得严峻神色道:“会有的。”
亦堇起身,对陆森扬挥手作别,便径直走向大门。
一阵风起,一抹堇色从亦堇袖口飘落。
陆森扬拾起,却是一条烟紫色的丝帕,上面正好绣着木槿花。
“亦堇。”陆森扬唤道,举起手中的丝帕向她示意。
亦堇回眸,见是那方丝帕,绽开笑颜道:“就留给你做个纪念罢。忘了告诉你,其实我最喜欢的便是木槿花的颜色,只是自从娘过世,我便只着白衣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突厥大汗说要另娶一位民女?!”正在琉樱宫中刺绣的若樱听到茜桃禀报的消息后女红篮里的东西洒落一地。
茜桃用力地点点头。“奴婢也是刚刚听宣钦殿那边的小太监说的。”
“那,那皇上怎么说?”若樱赶忙问道。
茜桃摇摇头:“这个奴婢不知。听说皇上接到这个消息后就一直没有出来。连李公公都不知道皇上态度如何。不过,听说陆公子倒是刚刚进去了。”
若樱神色顿时复杂起来。
而宣钦殿中,顾沛卓接到阿史那峻柏的上书也是大感意外。不过不得不说的是,他心中是乐于看到这个结果的。
没多时,就听到陆森扬求见。
“森扬,你应该也知道阿史那峻柏上书一事了吧?”顾沛卓问道。
“嗯。之前皇上因为不放心阿史那峻柏一行,所以命森扬派人暗中监视他们下榻府邸。所以我方才也接到消息了。”陆森扬回道。尽管他和顾沛卓从小到大都心照不宣。不过这次从大局出发,也为了尊重亦堇的选择,他还是隐瞒了亦堇和顾沛卓十年前那一段情缘。
“那依你看来,朕要如何批复较为妥当?”顾沛卓抬眉征询陆森扬的意见。
“恕森扬直言,在皇上内心深处应该也是不愿柔贵嫔和亲的罢。只是上次宴会上柔贵嫔主动请求远嫁的事情太过突然,皇上才只能这般决定。而如今既然阿史那峻柏提出要毁约,皇上大可顺势而行。”
顾沛卓点点头,深邃的眼神中付出一抹笑意:“果然还是你懂我。不过,我堂堂大陵也不是让他阿史那峻柏可以肆意玩弄之辈,朕会应允他的请求。但是待他携同那为女子觐见时,朕必定不会按惯例加封他的新汗妃,也让他明白朕非善辈。”
陆森扬点点头道:“皇上考虑得有理。此次和亲的事情上,阿史那峻柏越矩在先,如今又反悔,确实应该略施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