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仅25岁的赵煦病逝后因无子,在选立帝位继承者的问题上,统治集团内部出现严重的分歧。哲宗母向太后提议立神宗第十一子哲宗异母之弟端王赵佶为帝。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章悖则主张立哲宗异母长弟、申王赵佖为帝,或立哲宗同母弟、简王赵似为帝,反对立赵佶为帝,认为他“轻佻,不可以君天下”①。支持向太后的知枢密院事曾布、尚书左丞蔡卞等人竟于朝廷上呵斥章惇:“听太后处分。”②向太后遂决策,立赵佶为帝,是为宋徽宗。自己则“权同处分军国事”。
赵佶即位之初,朝廷大权实际掌握在向太后手中。她早在当宋神宗赵顼皇后时,就曾公开反对王安石变法;及其当权,即起用守旧派官僚,首先任用神宗时的著名守旧派代表人物韩琦之子、吏部尚书韩忠彦为门下侍郎,又以资政殿大学士黄履为尚书右丞。四月,又擢升韩忠彦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以礼部尚书李清臣为门下侍郎,翰林学士蒋之奇为同知枢密院事。十月,又以韩忠彦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其后,再以观文殿学士安焘为知枢密院事,礼部尚书范纯礼为尚书右丞。曾布也因投靠向太后亦被重用,任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凡遭变法派罢贬的守旧派官僚,向太后都给予极高的礼遇。她下令对范纯十二等人“复官宫观”,将贬到岭南管制的苏轼等人徙往内地居住,又追复文彦博、王硅、司马光、吕公著、吕大防、刘挚等33人的官爵。
向太后对变法派则采取严厉打击、排斥的政策,罢免章悖的宰相之职,又贬为武昌军节度副使,后又贬为雷州司户参军。蔡京被贬为知永兴军,蔡卞被罢官。
守旧派官僚借向太后的势力得以重操朝政,但这位年事已高的太后,与赵佶“同听政”仅半年多,即力不从心,还政赵佶。赵佶亲政后,面对朝廷中的守旧派势力和残存的变法派势力,遂打出调和对立两派的招牌,“时议以元祐、绍圣均为有失,欲以大公至正消释朋党”,下令次年改元为“建中靖国”,以示“邪正杂用”。建中靖国元年(1101)正月,向太后病故,守旧派失去后台,极善投机钻营的曾布随即见风使舵,不断窥试赵佶的意向,且“渐进‘绍述’之说”③,又改以变法派自居。韩忠彦虽与曾布同为宰相,但韩忠彦处理政务优柔寡断,故事务多由曾布决断,赵佶亦多召其问事。在曾布的劝说下,赵韦占决意恢复新法,遂下令又改次年年号为“崇宁”,以示遵崇宋神宗熙宁新法之意,再行新法。
崇宁元年(1102)二月,赵韦占依绍圣故事,以蔡确配享哲宗庙庭。五月,罢免韩忠彦左相之职,又降复太子太保司马光为正议大夫,太师文彦博为太子太保,对其余守旧派官僚亦分别给予罢贬。赵佶甚至下诏,称“元枯诸臣各已削秩,白今无所复词,言者亦勿辄言”④。其后,又仿《唐六典》修定神宗所定官制。为了标榜“崇法熙宁”,赵佶特将供奉哲宗神位的景灵西宫宝庆殿更名为重光殿。在曾布为相期间,守旧派官僚或罢或贬,势力大为削弱。
元符三年曾被向太后罢贬的蔡京,后数次为台谏官以与宦官交相弹劾,直贬为提举洞霄宫,闲居杭州(今属浙江)。在杭州,他结交了在此访求珍奇书画的明金局供奉官、宫中大宦官童贯。此后一连数月,不分白天黑夜,蔡京始终陪伴童贯尽兴游玩,关系甚为密切。蔡京所画屏障、书画等物,均经童贯之手送入宫中,童贯还常附上吹棒蔡京之言论交给宋帝赵佶。赵佶酷爱书画,见蔡京所绘及童贯所奏,不禁好感于蔡京。崇宁元年,遂徙蔡京为知大名府。适逢宰相韩忠彦与曾布积怨日甚,韩忠彦欲借助蔡京之力,壮大自己权势,以排挤曾布,遂引荐蔡京入朝,复用为翰林学士承旨。赵佶为崇法熙宁新法,有意修订神宗熙宁、元丰年间的政事。蔡京党徒、起居舍人邓询武早就向赵佶建议,“必欲继志述事,非用蔡京不可”,得知赵佶意图后,他又进言:“陛下方绍述先志,群臣无助者。”于是作《爱莫助之图》,进献赵佶。其图如《史记》年表,旁列七行,分为左右,左日元丰,右日元韦占,自宰相、执政、侍从、台谏、郎官、馆阁、学校各为一行。左侧所列为能助绍述者,执政中唯列尚书右丞温益一人,其余官员姓名也不过三四人而已。右侧则列举在朝的辅相、公卿、各职事官,无一遗漏,多达百余人。此图意在显示朝中虽有百官,而能辅佐宋帝继述熙宁新法者却寥寥无几。赵佶将此图交付曾布,却揭去图中左侧所列的一个姓名。曾布见图,向赵佶询问所揭何人?赵佶答道:“蔡京也。询武谓非相比人不可,以与卿不同,故去之。”⑤曾布深知赵佶的用意,尽力迥避,推辞道:“询武既与臣所见异,臣安敢豫议?”⑥推辞不敢接受。以国朝次日,赵佶又将《爱莫助之图》交给温益,温益欣然接受,遂借图发挥,以国朝宰相非蔡京不可,而对不赞成者,则指责为异论,并请求记录异论者。尽管温益的言行为世人所厌恶,然而早有此意的赵佶仍执意重用蔡京,使之辅佐帝业,复行新法。是年五月,经过一番明争暗斗,韩忠彦最终被曾布排挤出朝廷,以观文殿大学士之衔,任知大名府。蔡京随即被擢升为尚书左丞。邓洵武改充中书舍人。
重返朝廷后,蔡京并不满足于获得的官位,又欲登居宰相之位。他与独居相位的曾布在政见上多相左,遂寻机将他排挤出朝。曾布为巩固和确保自己的相位,发展个人势力,拟定陈佑甫充任户部侍郎。曾布之婿陈迪为陈佑甫之子,故二人是为亲家。蔡京以为时机到手,此议方提出,他立即上奏宋帝,冠以徇私之罪,且称:“爵禄者,陛下之爵禄,奈何使宰相私其亲?”⑦曾布当廷与蔡京争辩。两人争吵不休,曾布恼羞成怒,嗓音不觉提高了许多。在两旁的蔡京党徒温益见状,顿时呵叱道:“曾布,君前安得失礼!”⑧赵佶对曾布亦大为不悦,即废罢了他提出以陈佑甫充任户部侍郎的请求。随后,御史台谏官又对曾布于朝廷上目无君主的无礼举止群起而攻之,以其任用亲信,培植党羽相弹劾。在蔡京及其党徒的攻击和排挤之下,曾布终被罢免宰相之职,贬出朝廷,以观文殿大学士之衔知润州。一月之后,蔡京即被擢升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次年,又改任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
蔡京凭藉手中权柄,大力任用和培植党羽。为其效力的邓询武官至吏部尚书,温益改授中书侍郎。他仿熙宁新法时所设制置三司条例司,于都省(尚书省)设置讲议司,自己任提举讲议司,主持所谓变法之事。又以其党徒吴居厚、王汉之等10余人为僚属,凡属重大的政务,如宗室、冗官、国用、商旅、盐泽、赋调、尹牧等,每一项设置3人主管,负责本项政务的政策制定及实施等事务。同以前的新旧党人一样,蔡京之流亦不放过对守旧派官僚及政敌的制裁。蔡京人相逾月,赵佶下诏,严令禁止司马光等21人的子弟入京师作官。随后又下诏,令中书省将元符三年向太后执政时,主张维持新法和废罢新法的官僚姓名及各人的奏章,分作正、邪两大类,每类又各分正上、正中、正下和邪上、邪中、邪下三等,分别记录在案。其中只有41人为正等,悉加旌擢,另有500余人为邪等,则降责有差。又定元祐占及元符末宰相文彦博等、侍从苏轼等;余官秦观等、内臣张士良等、武臣王献可等,总计120人为元枯奸党,由赵佶亲笔抄录姓名,刻石端礼门。为防止奸党串通作乱,规定受责降者不得同一州居住。此后又重定元枯及元符末奸党,与上书邪等者合为一籍,总计达309人,以司马光为首,再刻石文德殿门。蔡京又亲自抄录,令各州郡镌刻成碑,称为“元祐党籍碑”。奸党名籍中,亦包括因反对拥立赵佶为帝,而被指责为“为臣不忠”的章悼,以及门下侍郎李清臣、尚书右丞张商英,尚书左丞陆佃等10名与蔡京政见相左的变法派。凡被列入党籍者,重者被编管、责降到边远地区,轻者则谪贬或闲居,非经特许,不得内徙。经过此番清党,“元韦占群臣贬窜死徙略尽”,可是蔡京“犹未惬意”,又“锢其子孙,不得官京师及近甸”⑨。赵佶也为此下诏:“党人子弟毋得擅到阙下。”⑩甚至对已进士及第者,凡为元韦占上书属正等者,升入甲等;属邪等者,则一律取消进士出身。
为了彻底打击守旧派及政见不一者,清除他们的影响,赵佶下诏毁掉放置于景灵西宫中的吕公著、司马光、吕大防、范纯仁、刘挚、范百禄、梁焘、王岩叟的画像。诏令各地官府收缴并焚毁已刊行的苏轼、苏辙、苏过等人的文集。凡元符末年曾向朝廷上书的进士,虽未入奸党名籍,但所书内容有诋毁、诽谤新法者,由地方州郡将其遣送至州学。依据太学的三舍生规定,让他们自己学习。一年后,能“革心自新”者,准许将来参加科举考试,如仍坚持旧有立场及观点者,则流放到边远地区编管。赵佶还令皇亲宗子不许与元枯奸党成员的子孙结为婚姻。
为了自我标榜,蔡京之流打着变法派“新党”的旗号,为两位推行新法的先帝更改谥号,改神宗谥号为“体元显道帝德王功英文烈武钦仁圣孝皇帝”,改哲宗谥号为“宪元继道显德定功钦文睿武齐圣昭孝皇帝”。追封王安石、蔡确为王,以王安石配享孔子庙。在推行所谓的新法上,他们一面参照熙宁、元丰新政,一面肆意滥改,借机安插亲信党羽。更定官制时,蔡京改尚书左仆射为太宰,尚书右仆射为少宰,而他自称“公相”,总治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罢开封权知府,置府牧、府尹、府少尹之职。改定六部,以士、户、仪、兵、刑、工为称,并增加各部定员数额。又仿《唐六典》变更胥吏官称。令各路知州、通判官名中加入“主管学事”四个字。与此同时,其子蔡攸、蔡惰等子孙10人相继入朝,窃据高官要职。他还与童贯、王黼、梁师成、杨戬、朱勔、李彦、高俅等人相勾结,结成死党,左右朝政。宋初,凡皇帝下达诏令,均须交中书门下审议,而后命翰林学士撰书。至神宗熙宁年间,出现了诏令不交中书门下共议之事,其问即有权臣从中营私舞弊。蔡京执政后,唯恐群臣非议自己。遂在“绍述”的名义下,“故作御笔密进,而丐徽宗亲书以降,谓之御笔手诏,违者以违制坐之。事无巨细,皆托而行,至有不类帝札者,群下皆莫敢言”。又罢科举选士之法,令州县学校均仿太学设置三舍考选之制。于城南另建辟雍外学,广招四方之士。令各地推行方田之法。对江、淮七路实行榷茶,而官自为市。彻底更定盐钞法,规定凡旧钞一律不准使用,商人须向榷货务出钱买盐钞,再凭盐钞去产盐地换盐,只许到指定的地点贩卖。
蔡京之流的所谓“新法”,“名为遵用熙丰之典”,真正的目的已绝非富国强兵,而是为了确保自己的权势,满足穷奢极欲的需求,故“未有一事合熙丰者”。这一违背熙宁法法宗旨的“变法”,也遭到了部分官僚的反对和抵制,但在蔡京之流的迫害和打击下,很快即被压制下去。更定盐钞法后,“富商巨贾尝持数十万缗,一旦化为流丐,甚者至赴水及缢死”。提点淮东刑狱章绰对此情景哀悯不已,遂上奏,称“改法误民”。蔡京见奏章勃然大怒,下令将他革职罢官。但仍余怒未消,又令人铸造“当十”大钱,以此“尽陷(章)縡诸弟”。
宋帝赵佶重用蔡京等人,肆意搜刮民脂民膏,并以此为满足,统治愈发黑暗、腐朽。在“崇宁绍述”的幌子下,赵佶与蔡京之流完全置国家安危于不顾,社会矛盾再度激化,统治进一步陷入危机之中。
注释
①《宋史》卷二二《徽宗纪四》。
②《宋史》卷四七一《章悖传》。
③《宋史》卷四七一《曾布传》。
④《宋史》卷一九《徽宗纪一》。
⑤⑥《宋史》卷三二九《邓洵武传》。
⑦⑧《宋史》卷四七一《曾布传》。
⑨《宋史》卷四七二《蔡京传》。
⑩《宋史》卷一九《徽宗纪一》。
《宋史》卷四七二《蔡京传》。
徐梦梓《三朝北盟会编》卷四九。
《宋史》卷四七二《蔡京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