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嘴,他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嘶哑的、挣扎的低吼著:“映秋!映秋!请你不要太残忍!”
闭上眼睛,他的意识飘散了,消失了,他的头侧向了一边。满屋子的人都因这句话而震慑著,一看到他的头偏过去,柳太太就紧张的大叫:“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医生走了过来,看了看。
“没关系!是止痛针在发生作用,你们别围在床边,给他一点新鲜空气,他会一觉睡到明天早上。你们何不回去休息休息,这儿反正有特别护士照顾著!”
“不!”柳太太固执的,“我要守著他!”
“伯母!”文静说,“医生讲得对,我们别围在床边,最起码,到外间来坐坐吧!”
这病房是特等,有两间房间,另一间是个小会客室。大家走进会客室,柳太太跺著脚,恨恨的说:“我真不懂!那个夏映秋到底做了些什么残忍的事?让元枫如此痛苦!”
“把他打成这样子,还不够残忍吗?”一个亲戚说。
“不。”文静若有所思,“我们谁也弄不清楚当初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元枫所指的残忍,决不是肉体上的伤害,你们没听出他的语气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心都碎了。”
柳天佑深深的看了文静一眼。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冷冷的说,“我派出去的人已经打过电话来,很多邻居都听到那场争吵……哼!”他仰靠进沙发里,死命咬著那根本没点火的烟斗。
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来:“为了那个钟声!”他望望里面那张病床,“咱们这傻小子,这次真是阴沟里翻船!白白浪费了感情不说,还被打成这样子!瞧吧!这事我决不会这么容易罢手!我已经叫张律师去写了状子!那夏家母女……哼!”
文静注视著柳天佑,深思的说:“伯父,我们不能听信邻居们的传言呀!道听涂说,不能完全取信的!好歹等元枫完全清醒了,问他自己是怎么回事再说,好不好?伯父!这个状子嘛,您也问问元枫再讲吧,说不定……说不定是一场误会呢?”
“误会?”柳天佑眼光森冷的望著文静,“遍体鳞伤,总不是误会吧?即使是误伤人命,也要判过失杀人的,你懂吗?”
文静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只是蹙紧眉头,困惑的深思著。夜已经很深了,早有柳家亲友打电话从餐厅叫了饭菜进来,大家围著桌子,都是食不知味。饭菜撤除的时候,一位护士小姐好奇的说了句:“门外那位小姐,从中午坐到现在,连饭也不吃,真是奇怪!”
“什么?”文静直跳了起来,“门外什么小姐?”
“她还没走吗?”柳天佑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来,“医院里的警卫呢?叫他们赶她走!”
“伯父!”文静阻止的喊了一声,“我和她谈谈去!”
“有什么好谈的?她能言善道,连我都几乎被她说服过。你就叫她走!告诉她,想见元枫,是决不可能的事!要她死了心吧!”
文静走出病房,一眼就看到了映秋,她蜷缩的、瑟缩的坐在那张长沙发上,屋顶的日光灯,冷冷的照射在她发际肩头。在那寂无人烟的小厅里,她看来好渺小,好瘦弱,好孤独。她低垂著头,双手重叠著放在裙褶里,一动也不动,像个小小的雕像。文静走到她身边,不由自主的,心里就浮起了一股怜悯和同情的情绪,她站在她面前。
映秋觉得有人走近了自己,一片阴影遮了过来,她没有抬起头,也没有移动。她所有的神经,都几乎陷在一份麻木里,那过份而无望的期待,早已绞碎了她的五脏六腑,她唯一有感觉的,只是那扇门开开关关,人出人进,而她,却被关在门外。
“夏小姐,”文静叫著,把手压在她的肩头,“夏映秋,映秋?”她改了三次称呼。
映秋迷迷茫茫的抬起头来了,她的眼珠黑得像漆,脸色白得像纸,嘴唇上有一点猩红色的血渍。她张大了眼睛,困惑、畏怯、迷乱的看著文静。
“我——可以见他吗?”她问,声音低低的、哑哑的、怯怯的、微微颤抖的。文静身不由主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轻轻的,她握住映秋的手,她的手冷得像冰柱。映秋注意到她只穿了件浅灰色的秋衣,和一件同色的薄裙子。
“不,映秋。”她温柔的说,“他睡著了,你见他也没用。而且,他爸爸在里面……”
她点点头,睁大眼睛对著她。“他不许我见他。”她低语。扬著睫毛,她的眼光像只受伤的、胆怯的雏鸟。费力的问,“他好吗?”
“元枫吗?他很痛苦,你知道。”文静说,又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背,“放心,他会很快就好起来,他年轻,身体又壮,复元能力是很快的!”她凝视映秋,终于问了出来,“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打起来?”
她的睫毛垂下去了,头也垂下去了,她似乎在思索,“努力”的思索,“早晨”的事像几百年前发生的了,她咽了一口口水,轻声的、机械化的、率直的说:“为了钟声。”
果然!柳天佑调查的并无错误!文静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在暗暗叹息。映秋望著自己的裙子,望著自己的手指,她的思想不在钟声身上,她渴望著、迫切著、期待著的只有一件事。
“他——醒过来吗?”
“元枫吗?”文静从深思中回过身来,“是的,醒来过一下下。”
“他——”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提到过我吗?”
“是的。”
她的头抬起来了,睫毛也扬起了,那对毫无生气的眸子忽然闪亮了,她的嘴唇颤抖著,声音也颤抖著:“他说我什么?”
文静不想说,不忍心说,可是,映秋那闪烁的大眼睛是让人无法回避的,那迫切的神态是令人无法隐瞒的。她悲哀的望著映秋,诚恳而真挚的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似乎很伤心,他说——”她顿了顿,坦白的看著映秋,“他说你太残忍!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
映秋像是挨了一棍,她的身子晃了晃,头就又低下去了。她那窄窄的肩膀,一阵一阵的痉挛著,颤栗著。文静有些心慌,仓促中,想找些话来安慰她,可是,还没开口,病房门开了,柳天佑大踏步的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