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浴头喷出汩汩热流,自上而下涤清蜿蜒游动的泡沫,露出一小片细润光洁的皮肤。雾气潋卷过后,显露出一大块挺直壮实的脊梁,脊梁往上提了提,延伸出刚健紧翘的臀部,没错,这是个标准的、健康的、年轻的男人身体。
如果非要找出点瑕疵,那就是从左腋下方到右侧臀部上端有团青灰色的阴影,只有凑近了才能发现,那其实是一片刺青,如果再近些,就会看到刺青经层层刻画,构成了一个陌生的动物形象,很像古书上说的一种猛兽——貔貅。那古怪而狰狞的东西缠绕在人体上,虽然有些丑陋,但也增添出几分野性美。
转过身,是一块宽阔的胸膛,胸膛往上是休颀的脖颈,与脖颈连接的是张水汽朦胧的脸。水流变小尔后渐渐停止,那张脸随即被一条黄色的毛巾覆盖,十几秒钟后,毛巾被抽去,雕塑般完美的五官顿时清晰起来。是刘雯,可以看出,他眼睛里的恐惧还没有彻底散去。
他已经记不清如何逃离那片阴森恐怖的墓地,只知道没头苍蝇般在狭窄的甬道中撞了许久,才跑上一条亮有路灯的马路,突然出现在路中央的他差点被出租车撞到,司机探出头想骂人被他用人民币给顶了回去,上车后他对司机说了几个字,司机听后脸色刷白,拉上他开始疯狂奔行。拿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他总算还能回忆起跟司机说的是:有鬼,救我!
至于如何踏进那片荒凉破败的墓地,他仍然不明白。现在想来,好象是受了某种神秘力量的控制和牵引,而自己完全丧失了自主意识。想到这里他打了个激灵,浑身的毛孔紧缩起来。伸手拧开水龙头,让热气腾腾的水流再次浇下来,浇了近一分钟,他终于惬意地吐了口气。
真是一场可怕的遭遇,差一点他就成为那些吸血鬼的晚餐!吸血鬼是刘雯对那些黑斗篷的基本判定,在他19年的阅历中,也只能从所看的欧美电影里获取符合想象的模具。在他看来,站在巨大墓碑上的那个黑斗篷是其他吸血鬼的首领,他身形高大、不怒自威,眼睛像两只黑洞,能随时吞掉视野中的敌手或猎物!而不可思议的是,那家伙好象认识自己。他注意到,对方眼睛里忽然亮了一下,随即表情发生微妙的转变,似乎流露出几分尊敬和畏惧。尊敬?畏惧?吸血鬼害怕自己?没搞错吧?刘雯艰涩地笑了一下,意淫,肯定是意淫!他忽而有点鄙视自己。
抬起头,窗户上正映着一个巨大的黑影。不对呀,这是七楼,如果是人的话怎么可能悬在空中----
“谁!”刘雯一声低喝,他能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剧烈发颤。
“是我。”陈伯端着茶壶和杯子推门进来。
子君放下手中的书,——她对陈伯一向很恭敬:“这么晚了,您还没睡?”陈伯把手中的东西放上写字台,目光在玉和刀鞘上停留了一会儿才回答:“啊,吃完饭我出去买了点东西,刚回来,看杜先生屋里的灯亮着,就上来看看。哎呀,你们姐妹俩可是很久没凑在一起了。亚楠,你这是调休还是放假呀?”
亚楠没有子君那般恭敬,但也算得上客气:“算是休假吧。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去吧,我跟我姐说点事。”
陈伯“哎”了一声,转过身却没走,目光向后盯着写字台:“子君啊,那两件东西是从哪儿弄来的?”
子君瞧了瞧玉和刀鞘,回问陈伯:“您认识?”
陈伯眯着眼睛,象是在仔细辨认。亚楠让他近些看,陈伯又哎了一声,转回身走到写字台跟前。
“看着眼熟啊。”陈伯抓着稀疏的头发,眼睛死死盯着那两样东西,“记得去年冬天,杜先生在榆林考古不小心伤了脚,给他换药的时候,他正抱着本书,边看边在纸上描着几个图案,其中有两个跟眼前这两样东西很相似。当时我问他‘您画这是什么呀?’杜先生说‘是护国神兽’,我不太懂但也没再多问,看着他描完之后把纸夹入书中,然后交给我放进书架。”
子君的目光充满期待:“是本什么书?”
亚楠把视线转向书架:“放哪里了?”
陈伯的样子很迷茫,具体放在哪儿他估计记不清了,好在他隐约记得那本书作者的名字:“那本书很厚,作者好象是个外国人,叫什么斯----,嗯,跟一个科学家的名字很像,呃,就小学课本里讲的捏小板凳那个----”
亚楠脱口而出:“爱因斯坦?”
“斯坦因?”子君呼地站起来,“我知道了!”她走向挨墙的那格书架,找出一本破了封边,由英文书写、繁体中文作译的老书,书名为《亚洲腹地考古记》,作者正是英国人斯坦因。
“找到了!”几秒钟后,子君抽出夹在书页中的那张纸。她对比了一下书上那块缩小很多倍的图案,同时脑海里在想象父亲举着放大镜描绘图案的情形,只一眼她就认定那图案跟赤玉和纯金刀鞘上的造型完全相同。
亚楠缓缓站起来,看着姐姐把那本书和绘着图案的纸张摆到写字台上,她往前走了几步,在灯光下仔细观察那些纷繁复杂的线条,子君则从浩淼如海的文字中寻找与案情相关的蛛丝马迹。看了一会儿,子君又找来父亲著作的那本《尼雅古城考察漫记》,通过对比,她发现两本书的内容有不少重复之处,倒不是父亲涉嫌抄袭,而是通过最新考古发现,对斯坦因的记述进行了更正或补充,其实,父亲在引用那些著述的时候已经标明了出处,可惜那天晚上没有仔细阅读,否则就不必这么费周折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件冥物的面纱被缓缓揭开。根据斯坦因的记述,那种奇怪的动物叫做“貙”(chu)。关于“貙”,父亲援引了《史记·五帝本纪》中的记载:“轩辕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於阪泉之野。”然后对此做了注解,说“貙”是传说中一种凶猛的野兽,其功能和地位跟汉民族中的龙一样都属于图腾,使用范围也局限于帝王侯爵之辈。这个观点跟斯坦因是一致的,不同的是,父亲认为“貙”只是来源于传说,而斯坦因则认为是真实存在,并声称自己亲眼看到过。还有一点他们不存在分歧,就是这种叫做“貙”的动物是西域某个国家的护国神兽,其实,那只是个失落已久的小小城邦,小到在中国浩瀚历史中仅有寥寥数语。关于这个国家,父亲和斯坦因共同援引了司马迁的《史记·西域传》里的描述:“去长安八千八百二十里,户四百八十,口三千三百六十,胜兵五百人。都尉、左右将,驿长各一个。北至都护治所二千七百二十三里,南至戍庐国四日,行地空,西通扜弥四百六十里”。
“精绝古国?”子君和亚楠一起念出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