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刑警的追悼仪式搞得非常隆重,临泉分局各科室的主要负责人都到了,其他分局领导也去了不少。殡仪馆里哀乐低回,所有人都配着白花神情肃穆,为奋战在侦察一线30余年的老前辈默默送行。
追悼仪式由临泉分局局长主持,市公安局宣传处处长亲致悼词,然后宣布了《关于追记肖振国同志二级英模的决定》,在场者无不为老刑警卓越的功勋表示崇敬,无不为犯罪分子的残忍嚣张感到愤怒。
老刑警躺在鲜花丛中,身上覆着鲜艳的党旗,经过化妆,其面目安详得就像刚刚睡去一样,叫人禁不住担心四下蔓延的呜咽随时能把他惊醒,可事实上他已经走了,且走得一点都不安宁。子君的泪水一直噙在眼眶里,直到向死者遗体三鞠躬时,才无声垂落在地上。
追悼会结束后,现场的人逐渐散去,子君还站在原地,看着老刑警的家属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小心地转移尸体,她知道那和蔼可亲的老头要化为一团灰烬了。悲楚和痛悔在她心里酝酿已久,当那具尸体将要在眼前消失的时候突然爆发,她想冲上去抓住担架车痛痛快快哭一场,但只是做了一个奔跑的动作而未起步,于是这种爆发在悄无声息的颤栗中变成了更加努力的克制。她知道她是个警察,至少目前还穿着深蓝色的军装,她知道老刑警如果能讲话,一定会告诉她:别哭,你得坚强,说不好凶手就在附近瞧着呢。她紧握的拳头拼命抖索着,鲜血顺着掌心蜿蜒而出。
一双结实的大手落在子君的肩膀上,同时耳边响起浑厚的男中音:“别难过,谁都有这一天,老肖不过是先行一步。”
子君抽噎着垂下了头,她想到老刑警曾无数次在他们面前笑谈生死,而如今他真的去了,永远离开了他热爱的工作岗位。
“子君,你看着我。”男中音沉沉地说。
子君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魁梧、锐气四射的男人。廖辉,半年前从天水调来任刑侦处处长,身高两米一四,鼻高眉浓、额宽嘴阔,是个纯正的维族人,他总是给人以无形的压力,尤其那双乌黑中泛着幽蓝的眼睛,像两只深不可测的冥潭,随时将靠近的物体突然吞噬。子君感到一阵眩晕,伸出右手撑起了脑袋。
廖处长见对方状态不佳,便将繁琐的开导之辞压缩成一句并不由衷的关切:“你太疲劳了,要好好休息,下午不必到局里了。”
子君皱着眉毛:“谢谢,我没事。”
见穿警服的基本走完,廖处长微微弓下身,半带解释半含叮嘱地说:“对于局里的决定我也无能为力,希望你不要有太重的心理负担。其实,领导们这么做完全是出自大局,并非对你不信任。我们不能不承认,年轻虽然有年轻的好处,但毕竟阅历太浅、经验不足,而成熟往往需要过程更需要代价。子君,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明白,年轻人多一些磨砺没坏处,什么都太顺了反而不好。希望你能趁这个机会一方面好好休息,另一方面积累经验吸取教训,以获得更大进步。”
子君点头:“放心吧,我会的。”
廖处长感到很满意,因此借着台阶把话题做了递进和延伸:“由于刑侦工作的整体性和系统性,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群龙无首,所以,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我想安排一位同志暂时担任副队。”停了停,他接着说,“至于正队嘛,我个人仍然认为你来做最合适,可当前情况特殊,必须得征求其他领导的意见,所以还是等你回来之后再做计议。”
对方之言并不实在,子君回答得也近乎于应景:“服从组织安排。”
市六院离殡仪馆不到一里地,等张昕赶到时追悼会早已结束,子君刚刚驾车离开。他站在殡仪馆的台阶下拨了对方的手机,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絮叨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张昕挂掉手机走到街边准备拦出租车,背后有人叫住了他。
回头看时,廖处长正拆着一包烟走过来:“回局里是吧?”其实张昕想找子君一起吃午饭,可还不到下班的点儿,因此他只能点头。廖处长抽支烟填进嘴里:“那趁我的车吧。”张昕又点了点头。
廖处长的银色雷诺就停在路边,但他没有立即上车,而是站在车边先把那支烟抽完。
“你父亲的情况怎么样?”廖处长看着来往的车流,鼻子里喷着烟雾。
张昕很不自在地站在他右侧大约半米远的位置:“还好,经过抢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廖处长嗯了一声,又问:“我这个人是不是很冷酷,没有亲和力?”
“没有啊?”话刚出张昕又改口,“不是----我是说挺好的。”
“真的吗?”廖处长转头瞧着他,脸上带着笑意,但那种笑看起来只是嘴角发生了轻微的痉挛。
张昕没做回应,心里悄悄问候着他十八代祖宗。在他看来,这个新疆人屁本事没有而且人品特差,用十六个字总结那斯的德行就是:任人唯亲、不讲原则、瞒上欺下、虚伪阴险。最看不惯的是,那斯凭借职权处处为难子君,大事干涉小事阻挠,子君遭受如此重罚肯定少不了他的谗言!
廖处长丢了烟蒂拉开车门,腰弓得很低才钻进前厢。车门砰地关上,路边的泥泞中留下两只很大的脚印。张昕的神经抖然紧张,立刻想到在清门村附近那座古桥边发现的大脚印。廖处长抬手敲敲车窗,意思是怎么还不上车?张昕哦了一声,疑惑着拉开后车门。
夜幕逐渐降临,阴郁的天空散发着阵阵寒意。华主任完成对方孝武尸体的缝合,摘下口罩和胶皮手套,连同染血的针线、药棉交由助手去清理,自己留下来把提取的样本放在实验室的桌台上。
刚刚坐下,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怪响,循着声音看去,手术台上未见任何异样,尸体的胸膛已经缝合,不存在内脏流出的可能,实验室封闭严密,也绝不会有老鼠,难道是上了年纪产生了耳鸣?华主任自嘲地笑笑,抬手按下墙壁上的绿色按钮,桌台处登时增亮数倍,各种精密仪器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十来秒钟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传来,华主任转头喊她的助手,没人回应,站起身,她居然发现方孝武正冲自己瞪大着眼睛!不对不对,刚才手术的时候,死者的面部明明是朝上的,怎么会----难道他调转了方向?不可能,死人怎么会动呢?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真的老了,各种细节都记不太清楚。
虽然这么想,但华主任的目光一直未离开那具恐怖狰狞的尸体,因为她还是宁愿相信自己。
怪声悄然发生了变化,听起来像是时急时缓的脚步,又像是粗细交替的叹息,光亮瞬间消失得渺无踪迹,世界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华主任摸索着拉开抽屉,找到手电筒按下按钮,世界依旧是黑的,她使劲拍了拍,灯筒终于发出微弱的光线,光线尽头有个模糊的影子正向她靠近。当完全看清那个东西之后,她惊恐地张大了嘴巴,此时,有双枯瘦僵硬的手从背后悄悄锁向她的喉咙,宽大的骨节发出“喀啪喀啪”的响声----
僵尸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