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轳,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原野,路边池塘里,荷叶清圆,粉白争艳,绵延数里。
才不过离家几日,眼中所见就已是另一番景致。
只是这心境,仍悒郁如几日前。离家愈远,思念愈深。恨不得命车马掉头,让我奔回那曾属于我的怀抱,哪怕只让我再享一日温存,也好过这无望的思念。
每想到今生今世再也不能跟子孝相见,心里就一阵抽痛。
三年的恩爱,多少个晨昏共度的日子,只换来一纸休书,两行热泪。
刹那间情断缘尽,覆水难收。
“小姐,你看荷花开得多美啊。”刘嬷嬷见我倚着车窗发呆,忙过来陪着笑逗我说话。
我却喃喃低语:“可惜这里闻不到桂花香。”
刚离开的那个家,院子里种了一圈桂树,我嫁给子孝的时候,也是桂花飘香的季节。
我只是随便感叹了一句,没想到刘嬷嬷立刻向外面打了一个手势
很快,身着枣衣的崔总管就出现在车窗边,先毕恭毕敬地向我行了一个礼,然后问刘嬷嬷:“什么事?”
刘嬷嬷说:“小姐喜欢桂花,我们今晚找一处有桂花的地方下榻。”
“咱家这就吩咐下去。”崔总管忙不迭地答应着。
我倒有些过意不去了:“不用那么麻烦啦,在哪里住都一样的,我也就随便说说。”
“小姐”,又一个嬷嬷坐到我身边,轻抚着我肩膀说:“我们的职责就是侍候好小姐,让小姐开心。不过找个有桂花的地方住下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小姐就别放在心上了。”
“是啊”,赵钱孙李几位嬷嬷一起附和道:“小姐这两天晚上总是偷偷哭,哭得我们心都碎了,崔总管也快愁白了头。昨日他还跟我们说,要是小姐这样一路哭下去,哭坏了身子,到时候我们怎么跟上头交差?小姐再哭下去,我们也要哭了。”
我只好打点起笑脸说:“你们放心,只是哭了几场而已,何至于就影响到身体?我可没那么弱。”
刘嬷嬷沉吟道:“真要论起来呢,哭也不见得是坏事,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比憋在肚子里好。但凡事不可过度,太郁闷了固然伤心,哭得太多也伤身。”
“嗯,我答应你们,以后尽量不哭了。”
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一定会得到解脱,我会淡忘了他的容颜,也忘了往日的恩爱。时间是最好的稀释剂,无论恩怨嗔痴,都会在时间里慢慢消解,终至无迹可寻。
“想哭的时候就哭出来,哭过了就忘记,这样才利于养身。”刘嬷嬷还在劝着。
李嬷嬷想到了是另一个问题:“从十里铺到这里,又过两个时辰了吧?”
“差不多了,小姐,吃点莲子羹吧,我一直抱着,还是温的呢。”孙嬷嬷从怀里掏出一个裹着棉兜的盒子。
“我早叫你不要抱着那个,多累呀,抱了几个时辰,真亏了你。”我笑着直摇头。
“又没要她干嘛,只是抱个盒子坐着而已,哪里就累了?”说这话的是刘嬷嬷,她是这伙嬷嬷的头儿。
赵嬷嬷则凑到车窗边吩咐:“去跟崔总管说,车子要停下来休息一会。”
车停了,几个嬷嬷分工,有的拿小碗,有的拿碟子,一阵忙乱后,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张小圆桌子,上面摆满了点心,离我最近的,是一碗尚温热的冰糖莲子羹。
“才吃过饭,哪里吃得下这些东西。”桌上的点心再精美,奈何我心情不好,胃口也跟着变差了很多。
嬷嬷们不干了:“哪里是‘才’,都过去两个时辰了。小姐从小被后妈虐待,出嫁后又遇到那么个恶婆婆,从来没好好将养过身子。这几天更是,本来就舟车劳顿,小姐还不停地哭,再不进补,等拖到京城,太后她老人家看到小姐的样子,心里一难过,责我们照顾不周,我们有几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说话间,刘嬷嬷已经舀起一勺子莲子羹送到我嘴边。在那么多双哀恳的眼睛注视下,我只好被动地张开嘴。
喝完莲子羹,我还没来得及扯出手绢,已经有一只手伸过来替我拭了拭嘴角。
我不由得在心里叹息,只因为有个做了太后的娘,我就被当成了彻彻底底的废人,什么都不用做,任何事都有人代劳。
没错,我那走失的娘亲就是当今太后,这是她们在路上告诉我的。
原来当年她不是被人贩子拐跑了,而是被朝廷选秀的太监看上了,拦路捉了去献给先皇。先皇只图美貌,不计较贞操,居然对我娘十分宠幸。两年后,已晋封为妃的娘生下了一个皇子,最后母凭子贵,把没有子嗣的皇后拉下马,自己登上了皇后宝座。
再后来,先皇病逝,我娘生的皇子继位,自己也顺理成章当上了太后。因为皇上年纪尚幼,一切军国大事俱操纵在我娘和皇叔琰亲王两个人手里,他们一内一外,牢牢控制了整个朝廷。
我有个这样的娘,宫里的下人们还能不往死里巴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