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走后,秀儿呆呆地坐在院子里,想找点什么事做,又实在找不到。家里昨天才刚大扫除的,今天根本不需要打扫了。做早饭么,她们都还没起床,叮叮咣咣地反而吵了她们。
朱家的女儿,也从来不兴做什么女红的,平时在家除了帮娘做点家务事,就是打打闹闹,好玩唱唱戏,日子过得无比地悠闲。
之所以会如此,都是因为爹太宠溺的缘故。
据说,娘本来是会一点女红的,如果嫁到勤谨的家庭,遇到厉害的婆婆,婚后让她针线不歇,现在或许已练成一把好手了。可问题是,娘嫁到朱家的时候,婆婆已经过世了,公公和丈夫都是出了名的玩家,也都性子一等一的好,把家庭的财政大权往新媳妇手里一交,就啥事也不管了。
偏偏娘的性子又比那两个更好,无论他们请多少人回家吃流水席,一年在家里唱多少台戏,只要说一声,娘都会忙不迭地开箱子拿钱。
秀儿还记得小时候,住在老宅雕梁画栋的屋子里,几个姨妈有时候私下里劝娘:“五妹,你不能再这样由着他们闹去了。既然钱都在你手里,你就要捏紧点,这一家老小往后还要过日子呀。”
娘总是笑着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他们开心就好。再说,这钱本来就是他们家的,他们花自己的钱,有什么不可以。”
姨妈们气得干瞪眼,也顾不上压低声音了:“你家又不是有金山银山,像这样流水似地花,几年就荡尽了,看你怎么办!”
娘依然没脾气地笑着:“车到山前必有路。”
姨妈们就恨铁不成钢地骂:“没救了!那我们就到时候看看,车到山前你有什么路?到时候你要饭可千万别要到我家门口去,我丢不起这个人。”说完怒气冲冲地一甩袖子走了。
平心而论,姨妈们说的也都是好话,只可惜爹娘都是世上少有的洒脱人,对银钱真的不在乎。有就尽着性子花,没有了也没见他们互相埋怨过,照样恩恩爱爱,整天不是哼着戏就是互相打趣,的确就是亲戚们口中的“一对活宝”。
有活宝爹娘,家里是很温馨,很快乐。秀儿和姐妹们从小到大,别说挨打了,连骂都很少挨过,爹娘永远和颜悦色,心肝宝贝地叫着哄着。
如今,家里真的已经“车到山前”了,可也真的没见什么路。爹口里说出去找事做,但依秀儿对爹的了解,若遇到哪里有戏看,有热闹凑,他保准又高高兴兴地流连一天,把什么都忘在脑后了。
无聊地独坐在院子里,想一会,愁一会,那股刺槐花的清香又幽幽地传了过来。秀儿左右瞄了瞄,没看见哪里有刺槐树。
反正也是无事,她起身顺着刺槐花的香味在巷子里走,顺便看看周围的环境和邻居们的情况。
看得出,这和宁坊的住户比清远坊的确实要富裕得多。首先,房子就比那里的大,也比那里的考究;其次,院子里多半停着马车,大门口还设有门房。而这在清远坊是很难看到的。
走了大约有五、六家后,终于在一家的院子里看到了刺槐树,上面开满了一串串铃铛似的、雪白雪白的刺槐花。秀儿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果然清香扑鼻。也许以后跟邻居混熟了,可以求这里的主人给点种子,在自家的院子里也种上一棵。
借住也好,租住也好,住在哪里一天,哪里就是家,就要把家尽可能布置得舒适一点。其实,家从来不是房子,而是人,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幸福的日子。
这也是爹娘从大宅搬到小宅,从奴仆成群到凡事亲力亲为,从住自家屋子到借住别人的房子,依然能笑容满面,互相打趣的原因。
想到这里,秀儿理解了娘为什么总是由着公公和丈夫的性子来。还是那句话,他们开心就好。
这世间不是只有一种活法,尤其当今之世,异族当道,汉人被贬到了前所未有的卑贱地位,科举不能科举,投笔亦无处从戎。于是,那些才子们只好镇日泡在戏曲里,也惟有在那里,他们才能找到一些快乐,暂时安放他们无处安放的灵魂。
看着刺槐花出了一会儿神,秀儿正打算转身回家,耳朵里却听见了压得极低的唱曲声,没错,就是唱曲。夹杂在唱曲声中的,还有一个男人的说话声,好像在抱怨唱得太小了。
于是唱曲的女人就说:“大清早的,唱那么大,把邻居都吵醒了。”
男人说:“你操些多余的心,他们还专门花钱跑到戏园子里听你唱呢,现在让他们免费听,还有意见了?”
女人说:“这是两码事好不好?就说你吧,不管你多爱听戏,可是大清早你睡得正香呢,有人非要这会儿唱戏打搅你,你不烦啊。”
男人说:“别人打搅我,我也许会烦。但如果是大名鼎鼎的曹娥秀打搅我,我还求之不得呢,立刻抱到床上去,让她躺在我怀里细细地唱给我听。”
一阵嬉笑打闹声,然后那女声说:“好啦,别歪缠了,我唱给你听就是了。”
于是,唱曲声再起,比先前大了一点,站在门口也能听清唱词,不过也还没大到吵到邻居的地步。
秀儿眼里尽是惊喜,想不到搬了一趟家,竟然与曹娥秀姐姐为邻了。原来曹娥秀姐姐已经嫁人了。
呃,不对呀,好像听爹他们说过,行院中人,都是有乐籍的,不能随便嫁人。要嫁人必须先“除籍”,否则就是犯法,若被人告发的话,是可以一绳子押到官府去的。
难道,几天不见,曹娥秀姐姐就除籍嫁人了?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这样,以后就听不到曹娥秀姐姐唱戏了。
不过,大家既做了邻居,以后可以常常往来,常常搭戏唱着玩儿。
想到这里,秀儿又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