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帮大人解决吃饭问题,小宗蕊把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挥得淋漓尽致,但那个年代,一个女孩子,就是再有办法,也是无回天之力的。一家人紧巴巴勉强度日,妹妹李宗洁黑瘦黑瘦的,当时李宗蕊的弟弟李宗善还没有出生,所以,李宗蕊把所有当姐姐的爱,都倾注到了妹妹身上。李宗蕊姐妹俩和母亲搬回团里老家后,父亲李铁益又开始了偶尔才回家的生活,但却常常伴随着孩子们的惊喜回来。有一次,父亲回到家里后,满面笑容而又神秘兮兮地交给妈妈一个不大的草纸包。虽然夫妻俩保密工作做得很到位,可这一幕却被恰巧进屋的小宗洁给发现了,待李铁益陪妻子下地干活后,小宗洁把姐姐拽进了屋。“干吗呀?”李宗蕊纳闷地问。“爸、妈……
把好东西搁在房梁上了,姐,我想吃。”小宗洁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李宗蕊先是一愣,接着问:“什么东西?你咋知道是吃的?”“是吃的,肯定是吃的。”小宗洁说着,喉咙里竟然发出咽口水的声音。望着妹妹瘦黄的小脸,李宗蕊的大姐范儿再次表露出来,她没有犹豫,攀着炕沿就把手伸到了房梁上,摸索了一阵,果真掏出了一个小纸包。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小宗洁莫出声,而后姐俩四道目光聚拢一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纸包。
是红糖,足足有半斤的样子!虽然已经硬成了坨,但依旧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小宗洁忍不住了,一把抓过红糖块,张开小嘴就咬了一大口。李宗蕊被吓坏了,她没想到妹妹的动作这么利索,若是被母亲知道姐俩偷糖吃,肯定会挨揍的!但妹妹嘴里的糖已经和着口水咽到了肚里--没办法了,李宗蕊只好仔细地把红糖块上的缺口用手捏了捏,重新把纸包放回了房梁上。
尽管李宗蕊也很想尝尝红糖的滋味,但她没敢。妹妹已经吃了一大口了,若是自己再吃,妈妈知道后一定会伤心的,认为这个闺女太不懂事。想到这里,她对心满意足的小宗洁说:“这事,千万不能跟妈讲,否则要挨揍的,懂吗?”
小宗洁懂事地点了点头。然而,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光景,一点红糖就是奢侈品,是爸爸买回来交给妈妈,让妈妈留着给爷爷奶奶补身子的,这么小小的一包糖,是家里的贵重物件,被人偷偷动了,哪儿会不被发现?
到了周末,在饶阳县城上学的李宗德、李宗瑞兄弟俩回了家。这本该是个快乐的一天,但李家却发生了一件动静不小的大事儿。这大事件如石碾子一样,从每个孩子的头顶轰隆隆碾过,刹那间就把快乐挤压到了一边--母亲发现了红糖的缺失!
贺云淑顿时就火了,这是丈夫拿回来想关键时候孝敬父母的,定是让孩子们给偷吃了,这可是不能原谅的大事。盛怒之下,她首先把两个稍大点的儿子叫到了面前。
“说,糖是不是你偷吃的?”贺云淑对老大李宗德质问。她认为糖放的地方很高、很隐蔽,只有老大才有智慧和身高够得到。
“没有。”李宗德如实答道。“你呢?是不是你拿的?”贺云淑又质问二儿子李宗瑞,同样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其实,贺云淑一直是位慈祥的母亲,很少对孩子们发火,但艰难的生活境遇,有时也极大地折磨着她的耐性。况且,这包红糖是丈夫让她妥善保管,打算在青黄不接的关键时刻用来孝敬年迈体弱的父母的。此刻,孩子们不懂事偷吃了,还不承认,她当然感到很恼火。她准备打孩子们了,尽管她的眼中噙满了泪花,但她还是在盛怒之下拿起了笤帚疙瘩,准备惩罚一下不懂事的儿子们。
就在这关键时刻,李宗蕊从外面闯了进来,拦住了母亲。“妈,红糖是我吃的,与哥哥们无关,要打就打我吧。”她红着脸说。贺云淑一愣,她不相信平日里懂事的大女儿会干这事,但看李宗蕊的样子,又不像在撒谎,于是把女儿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从始至终,李宗蕊都把责任一个人揽了过来,没有提及小妹李宗洁。
好在,孩子就是孩子,即便是生活再艰难、肚子里再缺少油水,也无法阻挡小孩子们追寻快乐的脚步--一颗童心,永无暗淡。李宗蕊不仅在生活上极力照顾和保护妹妹,而且陪着妹妹玩耍起来,也特别的心灵手巧。家里没事的时候,在二哥李宗瑞的带领下,李宗蕊找来破碎的瓮片,在大石头上仔细地打磨,做成酒瓶盖大小圆圆的小片,然后和哥哥妹妹一起玩抓石子游戏。尽管是玩耍,她也很好学,见李宗瑞抓得多、接得准,她就虚心向哥哥学,等到自己玩得很好很流畅后,再耐心地教给小妹李宗洁。在玩耍的过程中,性格外向的李宗蕊,常常会发出开心的大笑。
后来,李宗蕊参加了工作,更是对仍在老家的李宗洁照顾有加。每次回来,都会为妹妹买上一两件好看的衣裳,或者带几件李宗洁喜欢的东西。姐妹俩的深厚感情,堪比原来院子里的那棵大梧桐树,枝繁叶茂、根深蒂固--这种姐妹亲情,与天地同在。随着李宗蕊的工作越来越忙,她回老家的次数渐渐减少,当她的二女儿王远馨诞生后,工作和生活就更加忙碌了。这时,只要姐姐一个电话,李宗洁就会放下手中的一切事情,跑到姐姐家,帮她带小孩、收拾家务,同样从无怨言。一直到李宗蕊去世四年多后,李宗洁的手机里,依旧保存着姐姐的电话号码,舍不得删除。只要一提到亲爱的姐姐已经远在天国,这个当了一辈子教师的妹妹,就会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哽咽失声。
李宗蕊不仅一生疼爱、照顾妹妹李宗洁,对年龄最小的弟弟李宗善,也是关爱之心犹如当年的滹沱河水,绵绵不绝。李宗善比李宗蕊足足小了十岁,是兄弟姐妹中的老五。因为沾了老小的光,李宗善从小就是家中的宝贝老疙瘩,备受哥哥姐姐们的宠爱。宠爱归宠爱,当年的生活条件就在那儿摆着,哪怕李宗善被家人含在嘴里、捧在手心,照样还是打小就忍饥挨饿。所以,还是小娃娃的时候,他就已经养成了勤俭节约的好习惯。有一次,他肚子里长了蛔虫,父亲给买了两颗驱虫塔糖,吃到第二颗时,他再也舍不得吃了,攥在手心里跟捧着颗钻石一般。晚上,李宗蕊在煤油灯下帮母亲纳鞋底,李宗善就借着灯光欣赏塔糖的颜色,不时地放到鼻子底下闻一闻,就是舍不得吃。由于没注意,李宗蕊在扬手抻线的时候,一下子碰到了小弟擎着塔糖的手,那颗塔糖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嗖地不见了踪影。这下子李宗善不干了,吼叫着让姐姐赔,且要自己端着油灯寻找。怕弟弟烫伤,李宗蕊忙夺过油灯,帮着找了起来--却没找着。于是,李宗善气呼呼地跑到堂屋,找来一把菜刀,非要砍大姐。李宗蕊当时已经十几岁了,若说她打不过弟弟,是不可能的。可由于担心弟弟在愤怒的情况下受伤,她只是躲到了炕角,不和弟弟争辩,直到母亲和妹妹冲进来把弟弟制止住,才又帮李宗善寻找起塔糖来。
后来,每当回忆起自己的大姐时,已经成为一条壮汉的李宗善,总会情不自禁地流下追忆的热泪。他说:“我是个当过兵的人,很少落泪,但每当想起大姐来,眼泪就会止不住地流。大姐是个好人,只是一生太要强,才会累坏了身体,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如果有可能,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回姐姐的命……”
三、爱家庭、爱生活的真女子
什么样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女子?花木兰、穆桂英?还是卓文君、林黛玉?这是个没有严格界定的问题。
但平心而论,一个能够让人们铭记于心、谈之动容的女人,无论她是铿锵玫瑰,还是雍容牡丹,都可以算得上一个真正的女子、一个真女人!
李宗蕊就是这样一位女子。
1978年起,李宗蕊的人生角色发生了质的转变,成为了一位妻子、一位母亲、一个儿媳。伴随着小家庭的建立,她的工作职责也在一步步增加,李宗蕊越发忙碌起来。但作为一个热爱生活的女人,她深知家庭对于自己的重要性,因此除去工作之外,她努力让自己把余下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家庭的建设上。
有人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凡是喜欢写日记的人,都是热爱生活的人。李宗蕊就是对这句话的很好诠释。从参加工作那天起,她就开始记日记,事无巨细,多则一两页、少则三五言,直至她因病离开人世,此前从未间断。她日记中的内容,可以直接分成两大块,一块记录了工作历程,一块留下了家庭生活的点点滴滴。她非常热爱自己的家庭,这从她生活的细节中就可见一斑。李宗蕊对家里的洁净程度非常重视,可能跟她学医有关系,但更主要的是她想营造一个温馨舒适的家庭环境--屋子可以不大,家具可以简单,但必须干净整洁、摆放有序。她和王吉科结婚后,有一段时间是住在丈夫单位的宿舍里,当时的家具只有一个立柜。为了让立柜看起来美观些,她和王吉科一遍一遍地往上面刷清漆,一层干了再来一层,使这个立柜远看熠熠放光,近前可以照进人的影子。在大女儿王远方几岁的时候,李宗蕊和丈夫用攒了很久的钱,终于给家里购置了一个大件,一台黑白电视机。电视机搬回家后,一家三口兴奋了好长时间。为了漂亮,也为了延长电视机的使用寿命,李宗蕊利用业余的工夫,在丈夫和女儿休息以后,自己熬夜用平绒布缝了一个漂亮的电视机罩,上面还绣了人造卫星在天上边遨游边发射无线电波的好看图案,而后小心翼翼地把这台珍贵的电视机给罩了起来。除此之外,家里还有很多其他绣品,铺沙发的,盖餐桌的,到了后来还有苫空调的,总之家具上能铺盖的都铺盖上了,同事、朋友们每次来她家里作客,都直夸李宗蕊的手艺好。
事实上,李宗蕊不仅会绣花,而且从十来岁开始,就自己学着裁剪衣服--用她老家的亲戚朋友们的话讲:小蕊呀,一直是个要样儿的人!
父老乡亲们的话,往往能够从骨子里描绘一个人。若是说某某
人怎么怎么样,不用长篇赘述,只需三言两语,就可以把这个人活灵活现地摆在人们的面前。一个女孩子要样儿,一来是说这个姑娘穿着打扮讲究,倒也不是什么绫罗绸缎,无非是大家都穷、都穿粗布衣裳时,人家穿起来不仅干净利落,还款款大方,看上去让人眼前一亮;二是这姑娘定为个性独立、好强不服输的人,时时刻刻在意自己在人们眼中的形象,不会让诸如懒惰矫情、贪图享受之类的恶习上身--李宗蕊正是这样一位俏女子!
家乡父老对李宗蕊的评价,是中肯的、准确的。因为大家同在一个小小的村庄里生活,彼此太熟悉了。
小时候,当身边的小伙伴们还是衣衫褴褛、袖口黑乎乎之时,李宗蕊就已然显现出与众不同、鹤立鸡群的气质来。她的衣服虽然也旧,布料也很普通,但从不会破破烂烂的,更别提脏兮兮了。只要不下地干活,她就总是一身干净齐整的衣衫,再加上扎了羊角辫的乌黑头发的天然陪衬,使小姑娘看上去利利索索、大大方方且还显得很活泼。父老乡亲们都很喜欢她。为了给家里节省开支,李宗蕊又自学了裁剪,常把母亲贺云淑换下来的旧衣服裁成自己或妹妹穿的。她做的衣服,看上去不仅得体,而且会有出人意料的小精彩。添个小花边啊,缝上个小口兜啦,处处显出她有着一双多么灵巧的手。
参加工作后,李宗蕊的爱美之心非但没有因为工作的繁忙而减弱,反而如春雨过后的小草一样,越发蓬勃葱郁起来。有了大女儿王远方时,母亲的天性、对美的追求,促使李宗蕊时刻都想把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于是,已成母亲的她,再次开始下功夫钻研流行服饰的裁剪技术。晚上,待家人进入甜甜的梦境之后,她却在桌子上铺开报纸,用铅笔仔细地画起图样来,感觉图画得不错了,她又学着按图剪裁,用旧报纸一遍一遍地练,不仅没有在繁琐的演练中厌烦,反而愈发兴致勃勃。她买了裁剪书籍,研究上面的图形特点,把新颖的图形都临摹下来,还专门准备了一个大笔记本,用来夹纸样。功夫不负有心人,李宗蕊的裁剪手艺有了质的提高,她这才在布料上尝试裁剪新颖的样式。先是把剪好的纸样覆盖在布料上,然后按图裁剪,最后再用缝纫机把裁好的布料缝起来。一件件漂亮的服装,如一件件精致的艺术品,从她那双勤劳灵巧的手中诞生了。还有织毛衣,家里人几乎每人都好几身,春秋的、冬天的,薄的厚的,各种样式真是应有尽有。
世界不是完美的,但李宗蕊却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像李宗蕊这样的女人,具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追求美的冲动。她将这股冲动化为无穷的动力,投注到那些与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事情上面去,努力改善它们,尽量使其完美,即便忙得满头大汗,也是乐此不疲。对家庭、对事业、对自身,李宗蕊都抱有这种观点,并在潜意识的支配下,日复一日地践行着。岁月这种东西,虽然不像列车那样有着显而易见的轨迹,但它却固执地沿着自己的方向前行着,把一路的风景抛给人们。李宗蕊与丈夫王吉科建立家庭后,直到她溘然长逝,在此期间的几十年里,她都以一个完美的妻子、母亲的形象要求着自己。
在这样的家庭中,孩子定是很懂事的。李宗蕊夫妇的二女儿王远馨出生没几年,大女儿王远方就已经开始帮助母亲操持家务。但李宗蕊考虑到孩子的学习紧张,很少让她帮忙。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李宗蕊买了好多时令菜,为了让客人感受到家的味道,她让丈夫陪客人聊天,自己一头扎进厨房忙碌起来。当时正值盛夏,家里唯一的一台电扇还在为客人服务,因此,狭窄的厨房里俨然成了蒸笼,李宗蕊忙碌没多久,就已经浑身湿透。最要命的是,有一道菜需要切洋葱,闷热的空间加上辛辣的味道,使得李宗蕊脸上汗水与泪水交替横流。这时,懂事的远方从外面探着身子走进来。“妈,瞧您热的,让我来吧。”“不用,你去看书吧。”李宗蕊边抹眼角边说。“切洋葱多辣眼啊,还是让我来吧!”远方说着,想接过妈妈手中的菜刀,却被李宗蕊笑着推开了。“要想切洋葱不辣眼,只有一个妙招……”李宗蕊故意逗女儿说。远方果然被吊起了兴趣,忙挽住妈妈的胳膊追问:“什么妙招?”“妙招就是啊……”李宗蕊腾出手来,边把女儿往厨房外面推,边说:
“让别人切!”远方听罢,不禁好一阵哈哈大笑。但最终,李宗蕊还是没有让女儿帮忙,而是自己为大家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对生活的热爱,使李宗蕊十分注意身体健康,在忙碌的工作之余,她很早就学会了跳舞,而且舞技十分了得。她常常在清晨或晚饭后,与家人一起去广场上享受难得的休闲生活,在翩翩起舞的过程中,往往能够博得观众的热烈掌声。她如一只不知疲倦的蜜蜂,分分秒秒地创造着生活的甜蜜。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时光流逝到2006年年底,李宗蕊被诊断出罹患了重症。换作一般的人,很可能就此放弃所有的希望,但李宗蕊毕竟是李宗蕊,这个从团里村一步步走出来的乡村女子,已经在漫长的奋斗过程中,培养出了坚强的意志。她如一棵被生活的大磨盘压在其下的小草,哪怕有一点点空隙,也要向蓝天伸出生命的绿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