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要查,怎么个查法?”宁奕轻声问道。
这查案的查法,里面可大有学问,有清查,水查和流查之分。这清查,自然是公事公办,依律法办事,铁面一板横眉一竖,该办谁那就办谁,任谁说情也丝毫不会动摇,就算是王公贵胄,那要办也是依法给办了。这种查案方法,要不是铁面酷吏,要不就是二愣子,要不就是天威震怒,下旨彻查,一般基本上没人会办这种太过损人的差。
若说水查,那则是和清查大大相反,抓上几个市井无赖充数,或者使用那‘拖’字诀,不说不办,但也不说证据已然确凿,不点头也不摇头,如此拖上一年半载,一直拖到事主疲惫不堪自动放弃起诉,也就再也没人过问此案了。
而这流查,则是这三种查案方式里最为深奥的一门学问,既不同于清查的铁面无私,也不同于水查的得过且过,也是最为滑头的一种方式,若是查不到你,则皆大欢喜,顺带还给对方卖了个人情。若是查到了,甭管是谁,该抓谁就抓谁。若是对方后台太硬得罪不起,那么查到这的时候也就再也查不下去了,也没哪个傻子在会继续查下去了。
前世身为一名缉毒刑警的宁奕自然很清楚这些门门道道,对于清查,水查,流查这些办案中常用的方式手段更是一清二楚,了若指掌。故此宁奕才会有此一问。
金师爷摇了摇头,沉下脸来道:“恐怕不那么好办呐。总要查点什么出来才好交待。”说完又微微一笑说道:“宁少爷也不用太过担心,此事我金某人也相信,宁少爷与此案断无一点关系,县官大人也会明察秋毫,绝不会无端使宁少爷蒙上不白之冤。”
宁奕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金师爷的话滑头的很,没说究竟是一查到底,还是随便抓几个真正的事应付过去了。几乎等于什么都没说,正属于典型的‘流查’,宁奕不由的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老滑头,可脸上却依然堆出一脸笑容继续问道:“却不知县官大人彻查此案的真正目的究竟什么呢?”
金师爷微微一笑,一缕胡须然后说道:“再过几个月…可就是两年一度的吏部考核啦。”
宁奕不由得大悟,怪不得摆出这等大阵仗,连庐州城的城门也封了,街上到处是巡逻的衙役,原来那县官竟然是想做一番功绩,好让接下来的吏部考核顺顺利利,紧接着加官进爵。
宁奕想到这里,抱拳向金师爷道了声谢,急急忙忙地就赶回宁府,一到宁府果然远远地便看见了三班衙役正杀气腾腾地围在宁府门口,把个好端端的宁府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已几乎在无行人敢就此路过。宁奕心里有事,也不管那三班衙役向自己投来的那一抹杀气腾腾的目光,低着头带着云儿和宁鼎走进了宁府大门。
一进入宁府,宁奕立即招来了所有的帐房先生,府里管事齐聚大厅。只见宁奕正坐在正厅梨花木椅上,面色冷峻地望着堂上站着的各位管事和先生。
只见堂下那些正站着的管事和先生们一个个神色紧张,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这个时候是人都可以看的出来,宁奕这已处在了爆发的边缘了!
宁奕一脸冷峻地盯着众人好久,忽然才缓缓说道:“想必众人早知府上发生了些什么,衙门里的押差们现在此刻也就围在宁府的大门口,但是各位可以安心,我宁奕绝对没有勾结过野匪,想必大家也不会做那欺上乱下,祸害百姓的罪人的。”
所谓上兵先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城。伐城本就是下下之策,宁奕很清楚,若是想妥善的处理好此事,必须先安抚众人之心。否则事还没起,军心先乱。军心一乱,则府里处处皆阵脚大乱,恐怕到时候想要借助这些人的力量妥善处理好九秀楼和那勾结野匪的案子,也是办不到的。
但是,就算是宁奕对于断案之事在如何的经验丰富,也绝对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这突来之事打的宁奕措手不及,毫无防备,棘手程度毫不亚于任何一次宁奕前世时所经历过的刑侦事件。
此刻,就算是众人可以乱,宁奕也不能乱,首脑先乱则士兵必乱。那神秘男子万侯对自己所说的警醒之言依然还映在宁奕的脑海里,隐隐含着几分阴谋的味道,究竟是不是有人要对付自己,还是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案件,宁奕此刻也完全拿捏不准的。
见众人已然不再向刚才一样紧张无措,宁奕清了清嗓子,沉声问道:“各位,宁府家大业大,平日里各路生意也是完全交由各位先生管事打理,现在九秀楼出了勾结野匪,逼良为娼的大事,我想知道,众人里究竟是谁负责的这部分生意,又究竟有没有逼良为娼这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大堂里瞬间死寂的掉根针也能听见,纷纷互相看着众人沉默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忽然有一人站出来向宁奕微微弓腰,抱了抱拳,向宁奕答道:“回少爷,那九秀楼的生意,乃是前管家宁守仁亲自负责,平时的一应账务,也皆由那宁守仁一手打理,我们从来都无从得知。”
宁守仁,又是宁守仁!宁奕不由得心中一阵冷笑。宁守仁啊宁守仁,你背地里究竟做了多少件不为人知的事呢!如果宁守仁当真勾结野匪,逼良为娼,活生生的将那无知女子推向火坑,就算打断他的双腿都已是大慈大悲了!
宁奕不露声色地微微点了点头,问道:“请问东阳先生,那九秀楼的老鸨何老娘,又究竟是个什么来路,你可知道。”
那人名叫李东阳,本是一名屡试不中的落第秀才,只因吟得一首好诗,又饱读诗书,在庐州城里赫赫有名,只因屡试不中,才三十出头便已渐渐对仕途之路心灰意冷,被宁守仁重金请来做了府里的一名管事,人送号曰东阳先生。
乍听宁奕唤自己为东阳先生,李东阳不由的心中一凛,直呼名号,乃是读书人中礼节最高的一项称谓。当下李东阳抱了抱拳,神色恭谨地说道:“这何老娘,平日里虽无接触,但偶尔倒也听说过一些她的事情,但我也只是道听途说…”
“哦?”宁奕不由的追问道:“先生快快请讲。”
“是。”李东阳想了想,随即将那何老娘的来路仔仔细细地向众人述说了起来。
原来何老娘年轻时本是贤良人家的姑娘,只因那丈夫极其不肖,未成家时便喜好结识那江湖上的好汉,专做那替天行道的大事,后来成亲以后索性就在那清风山上落草为寇,坐了那清风山上的其中一把交椅,何老娘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便也只好跟着丈夫上了那清风山落草为寇山。只因后来临近州府派官兵对清风山进行大规模围剿,清风山群寇被官府士兵一击即溃,乱军之中的何老娘随即被官府抓了起来,做为犯妇送去边关充作营妓供边关将士发泄取乐。
在大宋朝,一旦被充作营妓发配边关,这辈子也都只得充当营妓,相当于现在的慰安妇,不是活活病死边关,就是一直被人当作玩物活活虐死。本来何老娘的最终命运也就该如此了,可是却偏生她命不该绝,只因那神宗第十一子赵佶刚登基便大赦天下,何老娘也因此从那边关苦寒之地被放了回来,孤寡一人没有了生计,只好入了青楼做那皮肉生意。一直直到多少年过去以后,最后又不知怎地与那当时时任宁府大管家的宁守仁相识,便被请到了九秀楼做了名老鸨,在接下来便有了今次这起案子的发生。
李东阳口才极好,逻辑清晰条理有序,这让宁奕也对那名叫何老娘的来路经历了解了个一一二二。只是当听到何老娘竟然曾经有一位当土匪的丈夫时,宁奕的眼皮子不由的跳了两跳。
说到这里,李东阳也不由的微微叹了口气:“本是名好端端的姑娘家,只因跟错了男人,便毁了这一辈子,实在是可惜。”、
宁奕忽然深深地吸了口气,猛地站起身来,心中已有定计,向一直与宁奕形影不离的云儿沉声说道:“立即唤护院武师周丁前来。”
不一会,一个铁塔似得汉子匆匆地跑了进来,冲宁奕抱了抱拳,朗声说道:“大少爷,周丁来也!请大少爷示下!”
“周丁。”宁奕眼中忽然露出一丝赞许的目光:“立即去衙门里打听一下,今日县衙大堂里当堂押送的那些野匪究竟是个什么来路!另外,务必查清何老娘最近可曾与什么陌生人物来往!”
“是!”周丁立即朗声答道,冲宁奕抱了抱拳转身大步离去。
宁奕目送着那名叫周丁的护院离开的身影,然后转而对堂下立着的众位先生管事断然道:“立即将我宁府名下的各处产业和人事名列一份清单呈交与我。本少爷现在就要查一查,我宁府名下究竟还有多少处隐藏在暗面下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