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日军出动的战机达一百余架,目的是想把中国海军所有守卫舰艇全部“吃掉”,因此不管死活地向我舰艇实施轮番轰炸。我逸仙舰在高射炮弹药告罄后,官兵们毫不退缩,继续用大炮回击敌机,并击中一日机……数小时激战,敌机终因弹尽远走,江面上方才渐渐没了枪炮声。中国海军一点数:击落敌机5架,我数艘军舰受伤,其中宁海舰基本全毁,平海等舰也遭严重损伤。海军官兵多人牺牲,数十人负伤。但总体战果令南京的蒋介石、何应钦“满意”。然而我方舰艇此刻只剩4艘尚存有战斗力。不日,南京调应瑞、逸仙舰回南京守备,至此封锁江阴要塞江面的中方海军舰艇只剩海容、海筹二舰。后在上海方面的海圻、海琛二舰来到江阴要塞。可是,所剩的4艘军舰并没有正面迎敌,而是“奉命”沉舰堵江……官兵听后,再度声泪俱下。
至此,中国军舰在江阴要塞上的舰艇或负伤搁浅,或调离远走,而多数是被自毁沉于江中……欧阳景修是海容舰舰长,在数十年后回忆这段经历时痛苦不堪道:“我在舰上服务多年,谙于航行及水上作战生活,平生主要志向,愿展我一技之长为国效劳,但目睹当时我海军舰艇全部毁沉于江底,失去作战武器,使我原有理想趋于幻灭,且当时我年事已高。因此从江阴要塞下来后,便申请退休。数十年海军生涯,便从此呜呼哀哉也!”
呜呼哀哉的何止欧阳先生一人!更可悲的是,数千舰队官兵,在无武器可握、无舰艇立足之后,许多人徒步到南京,以求上司安置后路,哪知尚未进入南京城门,却被进攻南京的日军赶在前面,于是这些无家可归的中国海军官兵,成了日军屠刀下第一批被砍头的中国人……
军舰没了,要塞还在。日军便开始用他们的舰船进攻江阴要塞,企图冲破我方的防守。10月1日拂晓,敌派遣部队驻上海的海军第24分队3艘驱逐舰逆水上行,试探我方防守能力。乌山炮台我方官兵随即发现敌情,炮台副台长陈秉清下令各炮台开炮迎敌,4尊大炮同时瞄准来犯之敌,其中1尊因炮台没有巩固,结果一震便自行倒塌了,所幸官兵没有伤亡,不过也够丢脸的了。其余3尊大炮齐发,除1炮未命中敌舰外,有2炮击中敌舰之一,那日舰顿时舰身倾斜,硝烟弥漫。另两艘敌舰见此情形,夹着尾巴溜之大吉。
11月中旬,正当中国海军官兵斗志昂扬,准备再迎来犯之敌,拼死一战之时,江防司令部突然接南京方面的军政部来电:“暂守江阴候令撤退,中正。”蒋介石的命令刚下,军政部的具体指令又来:“将新炮准备拆到后方安装,铁驳一到即行起运,应钦。”什么意思?就是命令江阴要塞那些新安装的德国大炮拆掉,准备起运到其他地方。
什么?不要江阴要塞了?不在这儿打日本鬼子了?让他们在长江上直冲南京去了?南京方面的指令一传达,要塞上的官兵全给弄糊涂了:这是打什么仗嘛!
我们不干!为什么不打就撤?老蒋他想干啥?让我们当炮灰?不干!我们就是死也要与江阴要塞同死!要塞几千官兵愤然不从。
要塞许康司令无奈向南京汇报此情:怎么办呢?
南京方面默然。几天后,军政部又来电,这回内容全变了:“固守江阴,中正。”又是蒋介石签署的。
搞什么名堂!一国之君,才几天就全变了!要塞官兵虽然等到了好消息,但想想堂堂中国,最高统帅竟然在战斗关键时刻,下了两道完全不同的命令,实在令人心酸和不可思议。上峰回应是:英、美、法、苏同情我与日军作战,并予协助,故我们重树力量。
原来如此。老蒋从国际上获得了底气呵!
“死守江阴,中正。”要塞又紧接南京来电。
官兵们听后,哭笑不得。几天之中,他们连续接到最高统帅三份“撤”、“固守”、“死守”的不同命令,打还是不打?真打还是假打?打打松松?还是松松打打?
谁也弄不懂。弄不懂能不输吗?
“妈的,反正输赢都是他‘蒋该死’的。”官兵们开始骂娘了。这样的军心能挡得了如虎如狼、志在必得的日军吗?
其实,这段时期身为中国最高统帅的“蒋该死”也够可怜的,他原来想借淞沪之战引起国际上几个大国的支持,从而与日本坐下来“商议”维持七七事变前的现状,可是人家几个大国各有各的打算,况且这个时候他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希特勒方面正在抓紧对欧洲邻国虎视眈眈,第二次世界大战更大的战役尽在瞬间爆发,顾得了你中国吗?
日本大本营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更无顾忌地把目标盯在灭你首都南京之上。
地面部队的进攻比江面上的要顺利得多,松井石根的部队不仅顺利地踏平苏州、常熟一带防线,而且也很快收拾了无锡之中国守军。另一支进攻南京的部队在西太湖那边虽有些苦战,但自突破长兴、广德之后,芜湖已是早晚可以“拿下”的城池了!蒋介石不急才怪,故此刻他的命令出现混乱也属正常——方寸已乱,指令怎不颠三倒四!
这可苦了我前线将士。
11月25日,无锡失守。日军开始由锡澄公路直向要塞背后开始进犯,守军第112师和第103师坚守数日,苦战抵御,打得异常激烈。而日军此时已经大军压境,轻型坦克等也在前沿阵地出现。初始时,我炮台用炮火强压对方,尚能产生作用,但时间一长,两个师的守军渐渐吃紧。
12月1日,江防新任司令刘兴召集江阴要塞地的各军、师长及要塞司令开会,讨论对付战局之策。112师师长霍守义提出:我们步兵与敌人激烈战斗一个星期了,伤亡惨重,现在既无部队来接替,又无人来补充,要求撤退。103师长何知重也有此意,电雷学校教育长欧阳格则表示:留下打也行,撤退也赞成。
“那不行。江阴要塞是南京的门户,我们撤了,就等于给南京开了一扇大门,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撤!”许康怒了,拍着桌子嚎起来。
正在争执不休时,南京方面来电话:不用争了,最高统帅部决定你们撤离江阴要塞,而且还布置了具体方案:一、从现在起(当日晚8时),要塞炮兵火力,向江阴西门外射击,掩护步兵突围,到12时为止(意思是说,步兵守军必须在4小时内全部撤离江阴要塞,否则死活自保);二、12时后,要塞进行破坏自毁,结束后要塞炮台官兵从靖江向镇江撤退;三、江防司令部准备快艇和船只,载司令部向南京撤退。
“各部队受命后立即行动!”南京方面加了最后一句。
呜呼!要塞将士听到这样的命令,哭的哭,骂的骂,更多的人则忙碌着收拾行李,准备后撤。炮台的官兵还有一个重要任务是:那些装了没多久但还珍贵的德国“甲炮”不能留给敌军。拆!把所有零件能拆的就拆,不能拆的用炸弹炸毁!
可怜“固若金汤”的江阴要塞,在日军强力攻击下巍峨挺立的要塞,最后还是被我军自己用铁锤、用炸弹,毁了个七零八落……
江阴要塞失守!我中国海军和守军丢下一片狼藉,或向芜湖方向撤逃,或向南京城后撤退,但等待他们的命运则更悲惨——
江防司令许康本想往南京撤,结果到仪征时就被日军堵在江边的一片沙滩上,差点丧了老命,后在几位下属的全力掩护下,改道到了武汉。据说到武汉时,堂堂许司令像只“落汤鸡”一样狼狈。许自己说:“能活着从那边出来,就是当一百回落汤鸡也不算最差的命了!”
可不是,他属下的几千江阴守军不仅没有当成“落汤鸡”,而且多数最后皆成了日本鬼子屠刀下的冤魂……
“师长、参谋长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的团长战死了,副师长带着我到镇江打了两天又失守,之后我们撤向南京。”时任103师618团团长万式炯回忆说,“12日我们赶到南京江边的下关。到了下关,那个混乱状况非我所料。到处是为寻找渡江器材而在奔跑的人群,官不识兵,兵不认官,谁也不听谁的指挥。我团早被冲散,身边只剩下吴凯。我们看到下关的情景,实在无法过江,就回头向南,随人流越过秦淮河,走到唐社附近,遭到敌军阻挡,情势十分危急。我急中生智,大声喊道:‘弟兄们,我叫万式炯,是103师的团长,我愿带大家冲出去!但要组织好队伍。’大家齐声说‘好’。 于是我把队伍分成两队,一队我带,一队吴凯带,我们沿小巷走。这时敌人来了个反击,枪林弹雨,我们的人如惊弓之鸟,四处散去,我反而被甩到最后。这时七八个日军端着刺刀向我扑来。好在我从小有武术功夫,打死四个敌人后我赶紧逃跑。发现又回到了江边,并与正在寻找船只的吴凯他们遇上,在上新河处我们搭上了别人的木筏,上了江心洲……自是捡了一条命。”
团长万式炯是庆幸的,他上了江心洲,可是他所在师的其他将士基本上都没有搭上过江的船只,后来皆成了日军大屠杀的第一批对象……
4. 孤城哀鸣
不知是蒋介石真不知南京早晚会失守,还是着意拿出一副与日本决一死战的姿态。自淞沪失利之后,首都南京城的一切都陷入极度混乱之中。日军三路进犯南京,虽说我方也有三道防线,前线将士也确实浴血奋战,但终因武器装备和战斗力远不能相比,加之主力部队并没有全部压上,南京失守其实是谁都清楚的事。只是身为一国之主的蒋介石无颜向国人和世界交待,同时一国首都的丢失与沦陷,其实多少也意味着一个国家的失败。为此蒋介石和他的国民政府咬断牙根也要支撑到最后一刻。
从1937年11月12日上海失守到12月13日南京城落入侵略者魔掌,仅一个月时间。这一个月时间里蒋介石和他的同僚们就没有在守卫南京上下点真功夫?
显然下了些功夫,但绝对不是什么真功夫。蒋介石在七七事变后,清楚地告诉同僚:得作纵深持久作战的准备,并且指出后撤的地方乃是四川一带。
“我看你们成心要丢我大上海!”
“骂你是轻的!饭桶!饭桶!”
“你不用回来了!与守兵一起死在外滩算了!”
这一连串的骂声,都来自南京中山陵特设的蒋介石办公室。上海吃紧的那些日子里,老蒋天天骂:“你们顶不住,我就亲自去上海跟松井石根拼一回!娘稀匹,就不信拼不过那个老贼!”
这一天是11月13日,地址:中山陵蒋介石办公室。在场的只有蒋介石和他最亲近的幕僚:何应钦、白崇禧、徐永昌和军令部作战厅厅长刘斐。蒋介石还在一旁的窗口前站着,愤愤地生着闷气。
“……既然上海我们没有落实持久消耗敌人生力的战略精神,也没有达到我们调整战线、保存部队的目标,那么现在就不应该在敌海陆空军便于协同作战的长江三角洲跟日军胶着太久,且再看看所谓的‘九国公约’,那些一向示好我们的国家也并不想真正出手帮助我们,导致今天我们的极度被动。既然如此,依卑职看,我军应该继续坚持落实总司令的持久消耗战略原则,不该再为一城一地的得失争强好胜,而要从全盘战略着眼,同敌人展开全面而持久的战争。如果拖到日本对占领国每一个县要出一个连甚至一个营的兵力来守阵地的话,那时即使日本在战术上有某些胜利,但在整个战争上它非垮台不可!”刘斐滔滔不绝地说完一通。
“我觉得刘厅长的意见有道理。”白崇禧手指刘斐道,“依你意见,说说我们如何处理首都南京的战事。总司令今天让我们来讨论的就是这事。”
刘斐获得了白崇禧的支持,便继续振了振精神,道:“鉴于上述判断,我认为南京是我国首都所在,不作任何抵抗就放弃,当然不可,也不妥。但不应以过多的部队争一城一地的得失,只用象征性的防守,作适当抵抗之后就主动撤退。在兵力使用上,用12个团,顶多18个团就够了,部队太多将不便于机动,那样会消耗我更多生力军……”
“刘厅长这个主意还是有道理的。南京一役看来只有这样了,只是苦了守军和南京市民啊!”何应钦长叹一声,转头问蒋介石,“总司令,你看这个思路怎么样?”
蒋介石似乎还在火头上,并没有马上回答。
那一刻,整个中山陵似乎都寂静一片——因为这座古老而历经沧桑的名城,还有城内几十万赤手空拳的市民的命运,将由这个光头蒋先生决定——“我看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你们几个听好了:对所有人不能说我们不死守南京,那样我们不好交待,对市民、对军队,还有对留在这儿的总理——”蒋介石说到这儿将目光移至近在咫尺的那座白色的孙中山陵墓说道,“都不好交待。”
说完此话的蒋介石,似乎一时悲情难解。最后还是由何应钦收场:“大家听好了,刚才总司令最后一句话特别重要。记牢了吧?”
白崇禧、徐永昌和刘斐同声点头回应:“记牢了!”
11月15日,第二次高级幕僚会再次在中山陵蒋介石的办公室召开。
这次会议多了几个人,除了前面几个人外,军委会执行部主任唐生智和南京市警备司令谷正伦等参加。主题仍然是讨论南京的问题。刘斐把上次会上的意见重复了一遍后,蒋介石让大家发表意见。
“我看不妥,南京非固守不可!”唐生智首先回应刘斐的话,他说话时有些激动,“南京是首都,为国际观瞻所系,又是总理陵墓所在,如果放弃南京,我们这些一直跟随总理革命的人何以对总理在天之灵?我不同意刘厅长的意见,坚决不同意!”说完他两眼盯着蒋介石,意思你老蒋到底什么态度。
没有人再说话,因为除了谷正伦外,其他人其实早知道蒋内心所想了。
蒋介石出声了:“孟潇的意见是对的,值得考虑,我们再研究研究吧!”孟潇是唐生智的别号。
这一天幕僚会没有最后决定正式方案。
第二天晚上,幕僚会又在中山陵召开。唐生智的意见居然占了上风,因为似乎谁提出不守南京,就有些对不住总理孙中山的在天之灵!唐生智是什么人?读者也许不知,其实唐某人过去一直是蒋介石的老对头,曾经参与过“讨蒋”,失败之后就一直称病,蒋也没有好心对待过他。唐生智在失去兵权多年后,一直耿耿于怀,欲求再执兵权。他在军委会任执行部主任,虽在核心层,其实也是听命行事的角色而已。有人说此次“病鬼”唐生智那么慷慨激昂地要固守南京,目的是想从蒋介石手中夺回些兵权。到底是真是假,蒋介石心里有数。
好嘛,老唐你不是想固守南京嘛,那就由你来吧。开第三次幕僚会之前,蒋介石已经想定主意。不过,蒋介石毕竟是蒋介石,会议一开始,他仍然问几位高级同僚:“你们的意见想好了吗?”
唐生智还是第一个发言,固守南京的口气比前一天还要坚定。蒋介石瞅瞅何应钦等,问:“你们几个呢?”
没有人回应他。
蒋介石若有所思地说:“我看孟潇兄的意见是对的。”突然,他转而又问:“那——谁来负责固守南京为好?”
谁来固守?
大家看看何应钦,何应钦冷笑一声没吱声,心想:我是总参谋长,留下来总不太合适吧?
徐永昌摇头,没有说话。
谷正伦直着脖子,倒是想挺身而出,可又觉得自己可能不是这块料,便把目光移到了刘斐身上。刘斐心里明白,他是个“主撤派”,委员长加总司令肯定不会让他留下的。
“说啊,谁留下来固守最合适?”蒋介石又问。
继续沉默。
蒋介石生气了,说:“如果没人守,那就我来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