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金銮直庐学士吹箫蓬莱别殿宫娥请诗 (2)
是夜公主见月色如昼,便上逢莱殿东楼上,吹来韶箫一曲,庭鹤又来对舞,到极调叫。俄而一曲箫声,又自金銮殿和风飞来,暗合于公主之箫,庭中一双青鹤忽然飞向翰林院而去。宫娥无不异之。
后日太后异而广询,知前夜吹箫,便是大学士杨少游,夜深醉醺,乘兴吹来,苑鹤一双,飞去舞下,大为奇异。一日,言于皇爷道:“兰阳年方及笄,驸马这拣尚迟者,盖缘人物风采,文章才艺,必与兰阳上下,然后可配兰阳。”遂将昨夜杨学士吹箫翰苑,蓬莱殿青鹤飞去的事,一一说道:“杨学士年纪才貌,能与兰阳仿佛,则拣定驸马,实合予意。但予不亲眼看见,以是踌躇了。”
皇爷告道:“这甚不难。他日召见杨少游于别殿,娘娘备一画帘见之,可察其虚实呢。”太后大喜。
一日,天子设宴于蓬莱殿,使小黄门召杨少游。少游适与翰林僚员韩浩吉、赵应度诸翰林,饮酒赋诗,大醉,偃卧不省,召命有旨,韩、赵诸人大惊,即地便归直所。学士特地偃卧,大嚷道:“昔李太白在翰林之职,醉卧酒家,诗有曰‘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殿’独我不如李青莲乎!”坚卧不起。
黄门官无奈,以此告于天子。天子大笑道:“杨少游文章风采,真不让李青莲。”乃命宫娥数人,往翰林院扶起学士入朝。
于是黄门官同那宫娥三数人,再到翰林院,扶起学士,道:“万岁爷依唐朝李学士古例,诏使太监同宫娥扶将学士爷,至御座前赋诗。望学士入朝承命罢。”学士呵呵大笑道:“最好,正合我意。”使宫娥扶起来,就着朝衣,左捋右护,蹒跚至殿前。
此时,学士引着些风吹拂面,酒已半醒来,便扬起精神,整整衣襟,伏龙案前。天子笑下旨道:“卿饮几斗酒?”学士俯伏仰对道:“臣量狭饮过,以致召命之久迟。臣罪万死。”天子笑道:“不妨。闻卿自拟于天宝时李太白‘天子呼来不上殿’,何罪之有?”学士惶恐,奏道:“臣虽不饮不诗,李太白清平词,臣实不让也。”天子大喜,即命小黄门,仿高力士脱靴、杨太真奉砚古事,召女中书十人来。不消半刻,女中书十人,打粉施指,分花拂柳的来侍龙榻前。
原来女中书,天子遵唐朝古事,选了宫女之中有文墨、娴诗词、容貌美丽者十人,号“女中书”。一来掌御用宫中翰墨之任,二则为兰阳伴侍,轮次吟咏诗章等事。被选的莫不以为荣。
天子命女中书道:“今你们也依杨太真古事,奉砚请诗于学士,以为一时之胜事。”于是女中书各以手里所持的罗巾,或团扇、摺,一时并进,堆在学士面前。
学士醉眼迷离,鬓发参撒,诗兴勃勃,遂抽彤管,不究思索,次第挥洒。刻下,但见云雾争起,龙蛇互腾,花影未移,笺帛已罄。龙颜大悦,命女中书次第取览,一一称赏,即赐御酒丰肴,使十中书轮流酬酢。学士不觉大醉,玉山自颓。
天子大笑道:“诗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据。’诗不可无报,况学士之诗可敝千金者乎?你们各以琼琚酬酢。”于是十中书各将随身的玉佩金钿、荷包珠环之类,争置学士之前,顷刻堆积。
天子大喜,又命小黄门,俱将学士所用文房四友,十中书所酬玉佩,润笔之资,一同随学士,传给家人。小太监领命。学士叩头谢恩,不胜酒力,欲起还仆。天子复命女中书扶下金阶,小太监扶将出门。学士仆隶先候,拥护上马,归至花园。
此时,春娘迎上了堂,解下朝衣。俄而小黄门奉了赏赐笑砚、环佩、钏珥之属堆积堂上。春娘莫知所由。学士乍抬醉眸,顾眄春娘道:“这俱是万岁皇爷赏赐春娘者。我之所得,得不逾于古之曼倩乎?”乃大笑昏睡。春娘只为收藏,伏侍学士,一宿无话。
次日,学士晏起,盥洗毕,昨天宿醉才醒,好不舒服,呈告不朝,只对春娘说道:“皇上恩数,宫娥请诗,环佩酬报的事,不胜感激。”不题。
且说天子当日命女中书、小太监扶送了杨少游,随入内殿侍太后。太后娘娘开旨道:“杨少游天资诗才,真是兰阳之匹。须命朝廷大臣中德厚福隆一员,同驸马都尉,遣杨少游通好。不用迟缓些儿。”天子沉思,告道:“太傅虞喜南,多福重厚,可合此任。”太后再四嘱付。
次日,天子出御蓬莱殿,召太傅虞喜南、驸马都尉李世迪,谕以太后之意,下旨杨少游禁脔之选。太后又别谕申勤于都尉。两人承命退朝,直往杨学士花园门前。
门子报道:“学士,虞太傅、李都尉两大爷暖轿临门。”学士惊起,下堂迎接。宾东主西,相让上阶,中堂坐定。学士对席相陪。献茶寒暄毕,学士躬身道:“两老先生特地光降,有何见教?”虞太傅欠身道:“今曰与驸马世兄同来叨扰,非为别事。特奉圣旨,来宣学士之好事。”学士站身拱手道:“有何圣旨,愿赐明示。”
太傅道:“都尉李大爷有一女。三岁,公主捐世。太后娘娘怜其呱呱,取以养育,在太后跟前长大。爱之如金宝,以甥为女,封爵公主,赐号兰阳,实为万岁之御妹。芳龄今十六岁,才德超越。驸马拣定,尚未有十分合意。皇爷爱敬尊兄才貌兼备,下旨老身,使执柯斧。太后娘娘又下旨都尉世兄。圣意申申恳恳,老身不敢辞劳,今与都尉老先生同来宣旨。学士分当受命,宁不贺喜了么?”
学士一闻此言,不胜大惊,起身膝席道:“圣恩至此,微臣肝脑涂地,莫报万一。但下生已与司徒郑公,许以丝萝,纳聘已为岁余。下生来居东席之席,已在半子之列。伏乞老先生,以是禀达。无使一妇一夫,不获其的,便是圣世之事。”太傅道:“当以学士之言奏达罢。”
学士又向驸马都尉道:“下生衷情,大人伏惟俯察。伏愿申告娘娘,不有方命之责。”驸马道:“学生不敢自由,只为承旨同来。岂不以学士之言,确禀太后娘娘呢。”
学士道:“人伦之事,不敢疏忽。万望大人十分导达罢。”太傅道:“这个自然。”两公乃为别去。学士下阶,到门相送。乃诣司徒请安。
司徒道:“刚才闻的虞太傅、李都尉踵门,有何事体?”学士遂将太傅宣旨圣教,一一备述。司徒不闻,万事都休,及闻是言,这一惊不小,目睁口呆,一句话儿说不出来,气色惨淡。学士道:“圣上必不当坏了臣子之伦常,小婿决不为宋弘之罪人。愿大人勿虑。”司徒只嘘唏不答。此时司徒府中,举皆遑遑,不知所措。春娘便若青天中打下一个霹雳,没头没脸的在小姐傍边,不敢答声。姑且不表。
又不说虞太傅、李都尉之复命,杨学士之已聘。且说万岁爷至夜,却又欲再览女中书请诗诸篇,命太监郭琳往取诸中书所请诗来。郭琳承命,次第十中书索觅。诸娥各自笥箧中深藏出来给他,郭琳一一收取。
及到一娥,那宫娥抱扇坐在灯下,呜呜咽咽的哭个不止,不知太监之来到。郭琳凄一见诧异,摸不着头脑,便伫立良久。看来那女中书将题诗书扇看了又看,啼了又啼,到甚凄恻。
郭琳道:“娘子有何说不出的心曲,如是悲怜?万岁爷有命,收取十中书请诗,一同来览。娘子应旨罢。”那娥瞥然惊觉,收泪道:“公公说什么?我刚才的打睡起来,不省公公之言了。”
郭琳猜疑不定,复道:“皇爷有旨,昨天杨学士大爷醉题诸篇,一同龙颜再阅。娘子速把给罢,苟迟了刻,恐怕有罪呢。”那女中书登时大惊,号泣道:“我命休矣!”更欲寻死觅活,吞声顿足不已。未知哪宫娥缘何光景?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