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药轰开新世界,狂澜倒尽逆潮流。
此生羞读支那史,有几男儿识国忧。
袁世凯听到这里,也不免感触。细看那贾炳仁不过是二十来岁的人,却肯如此冒险,料他都是革党中人,要学俄罗斯的虚无党,来做暗杀的无疑了。细想他又像刘铁升、汤荣健之流,有点志气,亦有点胆量的,倒又可敬,就真诚说道:“本部堂说不是赞成联俄的,你有怀疑没有呢?”贾炳仁道:“这都难说,因我平生将己比人,向不好说谎,就向不疑人有说谎的,且我不曾把假话说来。若大人做这个地位,还说假话,就出人意外了。”袁世凯道:“本部堂今把你省释回去,你却怎样?”
贾炳仁又笑道:“这更是笑话。大人方问我同谋这件事的有若干人,还怕要株连党狱是真。我却是当场捉获的,大人如何肯放我?今我再实说,这件事只是我一人干的,不要再起株连,只望大人不加严刑责供同党,令我认供便是万幸。若说纵我回去,如何敢作此梦想?”袁世凯道:“本部堂若要株连时,早把你发具严讯了,你明明说各干各事,谋刺专制民贼,可知你党中不止你一人。但今不必多说。本部堂实借你的愚莽,又怕你的凶狠,只还敬你的胆志。今实在说,本部堂要捎捎释你回去。不要把此事张扬出来。但你被释后,要作如何举动,不妨实告。”
贾炳仁这时,觉袁世凯此话,真是开诚布公。料他真别有深意,这样如何好负他?因此直说道:“我被拿时,本不望有再生之日。惟若得邀大人高量,惮得重生,这点私恩,却不能不念。惟我宗旨不能改变,只自悔学问未优,作事不密,既已被捕,又靠省释于人。此后惟有埋名隐姓,老守田园,不复问天下事罢了。若感私情而变初心,慕势利而受驱策,是某所不能为也。”袁世凯道:“古人说得好,道是‘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又道是‘士各有志,不能相强’。足下此言,实如披肝沥胆,令人敬佩。但足下言不愿受人驱策,难道本部堂除了足下,就没人使任不成?总而言之,本部堂之意,务欲成全足下,万勿以他意生疑才好。”贾炳仁道:“大人之言,亦是实话。惟欲成全于我,敢问大人所以成全之道。莫不是听某一言,有感于心,故改念为国民造福,以成某之志乎?抑以某此来,甘蹈白刃,为聂政、荆卿之所为,今已被擒,故欲先杀吾首,使吾如荆卿一般,传之后世,因以成名乎?若是不然,有何成全之法,务请大人明示。”
袁世凯笑道:“足下所言皆非也。本部堂所处地位,不能行足下之志。故目下与足下宗旨不同。若谓必杀足下,然后足下成名,又万元此成全之法。昔张良矢志与韩报仇,终轻举妄动,而无济于事。本部堂虽不能比得秦皇,惟足下究与昔日张良相仿佛。故所谓成全足下者,亦如黄石公之成全张良而已。
本部堂虽无张良之才,但足下既怀救国大志,惟以血气用事,像东(朱)家郭解一流,究是没用的。是以本部堂决意将足下省释。此后望足下奋力于国家,仍须光明正大,若区区求刺刃于个人,事本无补,且足下纵轻于一死,试问足下有若干头颅,有若干性命,能死得若干次?若小用其才,自轻其命,此匹夫匹妇之气,若有志国家者可不必为。足下以为然否?”贾炳仁道:“大人既国土相许,那敢不勉。总而言之,大人行大人之志,某亦将有以慰大人成全之苦心也。余外倒不必多说。”袁世凯听罢大喜。
是时,已谈至深夜。袁世凯乘夜再传巡捕来见,密地再瞩咐道:“今日之事,千万不要传说。且此等事若太过张扬,反使鹤唳风声,愈为紧急,只可作为没事的,任他自兴自灭,较为上策。若是不然,要做打草惊蛇,怕暗杀之风日盛,连那些桀骜之徒,反要牺牲一命,从这里博个声名。那时刺客日多,只怕拿不胜拿,捕不胜捕了。”
巡捕听罢,只是点头无语。因袁世凯之言,他既不敢违抗,惟自己以为拿了这个刺客,当是一件绝大的功劳,好谋个奖叙,今袁世凯独不要张扬,这场保举,定是没望了,故此更不答话。
袁世凯默会其意,即说道:“论起这件事,都是你一片心,实在可取。今本部堂纵不把此事再提,将来必寻一个机会,好提拔你,以作勉励,你尽可放心。即衙内各人,你也提点他们,不要多说。你们既尽心衙内各事,本部堂自然有主意的。”那巡捕听罢,方诺诺连声的去了。
袁世凯即转回上房,拿了二千银子出来,全是西国银行的银票,即对贾炳仁道:“今有银子二千元,本部堂要送给你。
你明早速离此间,不要逗留。你拿了银子,若要归守田园,不问世事,尽可过活得去;若有心国家,就拿这些银子往外洋游学,他日成功,尽多合用之处。但须知丈夫做事,要正正大大,磊磊落落,不要徒轻性命,像那愚夫愚妇以死为荣,实不足取也。”说罢,即将银子交给贾炳仁。那贾炳仁一力坚持,口口声声说:“得留残生,已是万幸,再不敢领此巨款。”惟袁世凯苦苦要赠他,并说:“这二千银子虽少,正所以成全你一生事业。”贾炳仁被强不过,方才受了。并道:“某以血气用事,今番所遇若不是大人,恐今日在狴犴中,明日即登断头台上了。”说罢,无限哀感。袁世凯复勉励一番而别。
自此,直督衙中都不提拿获刺客的事。只自贾炳仁被获那一天,传出之后,所有天津一带也哄传了,都欲听候着此案怎样办法。初时报纸方传遍了,过了两三天,竟绝无消息。有与督衙员役认识的,也来问及此事,倒答称是假的。过一会,渐渐不提,便当此是真正误传的了。
话休絮烦。单表当日联俄之议不成,俄罗斯已知道北京政府里头,用阴柔笼络不得,便欲用那强硬手段。因自中东战后,俄人恃着首倡仗义,替中国争还辽东半岛,所以索得旅顺租界及东清铁路,又借保护铁路为名,在满洲派驻护兵。
及庚子之乱,和约既成以后,北京政府本与俄国订明,那铁路护兵分三期撤退。到那时,俄国竟要违约。因他要寻东方根据,正欲借撤兵之名,多索满洲土地权利。不提防北京政府,又因国民纷说拒俄,所以只催俄人遵约撤兵,绝不敢割让权利。
俄人老羞成怒,不特不撤兵,反调护兵踞了奉天省城。经将军增祺再三诘问,俄人反怒增祺多事,也把增棋将军拘囚去了;更在清国陵寝地方移作兵房,百般欺藐。任清外部如何交涉,俄使总是不理。那俄人真是目无清国,以为可以任意占领。不料竟激怒了日本政府,因日政府前时已索得辽东半岛,忽被俄人强夺了去,一来畏俄国强大,二来与中国疲战之后,自不敢再惹俄人,是以隐怒,只与俄人订约,言明自后大家不得占取辽东,计前后隐怒十年。
日政府早料着与俄人终有一日要决裂的,就养精蓄锐,储蓄财政,增练水陆人马。又虑俄国地方寒冻,日兵知将来捱不得,故又在北海道练了一支奇兵,专能耐寒的,正要寻个机会,与俄人开仗,好雪从前殄夺辽东半岛之恨。恰可俄人踞了奉天,大背前约。北京政府无权无力,竟奈不得他何,日本政府就执前约,向俄人诘问。一面电令驻俄的日使,与俄政府交涉;一面又令外务省,与驻日的俄使交涉,要俄人退出奉天。不料俄政府全不以日本为意,且占踞奉天这件事情,论公理与及约章,固对不住清国,又对不住日本,本无言可答,惟有自恃强大,以为日本断不敢与自己抗争。故于日本政府所有照会诘问,只是支吾答复,弄得日本国民个个激愤。
日政府见民气可用,况又积十年来与俄国相仇的,今见俄人答复,绝无要领,料知一定要战,便外示和平,使俄人不做准备;且知俄国西怕利亚铁路,只成了单轨,远兵运粮,仍属不易。怕将来交通日便,更难与俄人开战,遂决于此时见仗。
躯俄人不以为意,益发示以畏战的形色,因国民愈愤,更把议院解散了。俄人因此更信日本真无战心,是以一切东方军备,只随意敷衍。
时北京政府因俄人不退,正望日本与俄人开战,故暗向日政府怂动,并愿合兵。惟日政府细付:“清国实是不能战的,若与之合兵,胜时便是两国破俄,不见得自己本领;若不幸致败,更以两国相合,且不能敌俄,更为失羞。至于日胜清败,俄人必单趋海国一面,更难以兼顾。”故一意不要清国帮助;即力清清国,如日用开仗时,务请清国守严正中立,不必与及战事。那清政府见得不要自己出兵,更为得法,自没有不愿。
果然,日政府最后发一道文书交给俄人,只让俄人把北满洲收为势力圈,要任日本处置朝鲜的事,又要俄人退出南满洲,限俄人四十八点钟回复。不意俄人实不自量,并欲鲸吞朝鲜,到期仍支吾答复日本。日皇便立刻复集议院,立时开仗。因清政府以有言在前,要守中立的,到这会自然宣布中立。恰那直隶地方,正与战地为邻,故这个严守中立的责任,又在袁世凯身上。正是:
任把东辽开战务,反安中立作旁观。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