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辉
我一直认为我和莹的邂逅是天意弄人。如果我不是碰落了她的眼镜,我和她会像路人一样擦肩而过;如果我不是看到她一手揉着被踩痛了的脚趾一手摸索眼镜而心生爱怜;如果我不是拾起眼镜递给她时忽然认出她并叫出她的名字,那么就不会发生以后的事情,我的情感世界里也就不会动荡不安,我的脑海也就不会永远波动着她的倩影。然而没有如果,我还是喊出了她的名字。
她疑惑迷茫地看着我,这让我有些沮丧。我是羽,和你是高中同班同学。她皱皱鼻子,浅浅地笑了。你怎么蓬头垢面的,我差点认不出你了。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请客。”
在咖啡屋,我兴高采烈地说着高中毕业后的情况。我要做一个自由撰搞人,我说。莹静静听着,眼里有淡淡的忧伤。我注意到了。你还好吧,我问。
她轻轻叹了口气,脸色更加忧郁。她谈到和男朋友订了婚,“是然,我高中同桌,你认识的。”我身子一颤,听见心里有瓷器破裂的声音,嘴里的咖啡味又苦又浓,由喉咙一直弥漫到胸膛。
莹没有注意到我神情的变化,她沉浸在回忆里,自顾自说下去。我这才知道高中毕业后她和然考入同一所大学,谈上了四年恋爱。这期间她在然的陪同下去了他家,谁知然的母亲坚决反对他们在一起。然虽然孝顺,但是在这件事上决不让步。最后然的母亲只好同意他们的婚事。一个月前莹和然订了婚,然的母亲没参加订婚宴。自从他们订婚后莹就再也没见到然。
“他母亲不让我和他见面,说是让然专心考研。这算什么,我是他未婚妻却不能和他见面,还有两个月我们就要结婚了。”莹无奈地笑了,有一种凄然的美。我无言以对,轻轻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心中却有莫名其妙的兴奋。“我送你回家。”我说。
送莹到家后我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给她。“随时为您效劳。”我打了个立正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莹笑了,如阳光般灿烂。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把自己重重的扔到床上,脑海里都是莹的身影。其实上高中时我就已经喜欢上莹了。莹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自然而富有韵味和魅力,即使戴着眼镜也能看见她迷人的眼睛。我喜欢看她玉一样光泽的颈项,喜欢闻她身上的幽幽香味,更喜欢她的笑,像雨过天晴的七色彩虹,令人心醉,迷乱,沉陷。每当我入梦,她的笑就会飘入我的梦乡,而梦醒后只有无尽的怅然和迷惘。这就是爱情吗?十八岁的我茫然自问。然而在学校的高压政策和老师们特务般严苛的监视下,我没有勇气也没有机会向她暗示或表白,只能在繁重功课的夹缝里想像她盈盈的笑。
上了大学后,我看到校园里出双入对的身影也不为所动,因为我心里早已盛满一个人的笑,那是我的希望。“你的微笑是我今生唯一的传奇。”我在日记里写道。我也曾无数次想像和莹重逢的场面,然而现实击碎了我的希望。难道莹在我生命里仅仅是个梦吗?
突然,一个念头闯入我的脑海,把莹从然的身边夺回来,何况然的母亲似乎不喜欢莹,自己还有希望。随即我为自己生出这样一个念头而羞愧。莹是然的未婚妻,然是自己的同学朋友,莹喜欢的是然。
我失眠了。
第二天早晨,莹打来电话。羽,能不能来我家?我怦然心动,想了想,说一小时后见。
一小时后,我出现在莹的面前。一身休闲装,运动鞋,面容光洁,头发刚刚理过,配上我180公分的个头,我敢说能酷得让那些电影明星黯然失色。这是我精心包装的自己。我不死心,只要莹没嫁给然,我就有权竞争。
莹眼中闪过一丝异采说,羽你很帅嘛。我微笑着说有事吗?我笑得有些夸张,像是在做秀,这是我设计好的动作。然而莹的话让我刚刚建立起的信心完全垮了。她说我想让你给然打个电话约他出来,他妈妈是不让他接我的电话的。我心里一酸,说,你想他了?她点点头。
我拨通了然家的电话,一个女人接的,语气冰冷。他没空。电话就挂断了。看着莹满是希冀的目光黯淡下去,泪水盈盈,我突然冲动地拉起她的手说我们去找他。
打车到了然的家,我让莹在楼下等着,一个人上了楼。敲开然的家门,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张中年女妇的冰冷面孔,那刺入骨髓的目光让我联想到了古老的诅咒和凶恶的巫婆。不等我开口,她已冷冷的说小然不在家。门“砰”的关上了。
看着我垂头丧气地走出来,泪水从莹的脸庞滑落。她从窗口看见我了,她说。我无语,握住了莹的手。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是我一生中最幸福最值得回忆的时光。我陪着莹逛街,买小饰品,看电影,去酒吧喝酒。开始是我约她,后来是她主动约我。我们很少谈论然,一触及有关他的话题就小心翼翼的避开。莹喜欢去一个叫昨日重现的酒吧,总是坐在一个固定的位子,在卡本特伤感怀旧的旋律中一边小口喝着红酒一边望着坐在对面的我出神。一天她喝醉了说,“然,送我回家。”我的心像是浸泡在海水中又苦又涩。她还是无法忘记然,而我就像是渭水垂钓的姜太公,傻傻痴等。姜太公最终钓上了周文王这条大鱼,而我能不能钓上眼前这条美人鱼呢?我只能盼望出现奇迹——一种定义为不可能出现和发生的事情。我突然觉得自己很累很傻,但是我已身不由己,我已陷入了情感旋涡,无法自拔。
第二天,我去了莹的家,我要对她说我爱她。我不想再折磨自己了。莹刚洗完澡,穿着浴衣,赤着双足,斜倚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一枚璀璨的钻戒和一本发黄的日记。“这是然给我的结婚戒指,但是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戴上它。昨天我无意中看了我父亲的日记,才知道然的母亲和我父亲原本是恋人,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分手了,我想这也许是她不喜欢我的原因,爱一个人难道真的这么难吗?”她脸上又有了淡淡的感伤。“爱一个人的确很痛苦,尤其是当她不知道有人爱着关怀着。”我鼓足勇气说。
莹有些吃惊地望着我,定定的。透过眼镜的目光里有一种含混的东西。我的勇气在她的目光注视下消失了,心虚地岔开话题说,“你的眼镜多大度数。”“近千度,摘下眼镜我什么都看不见,让我做什么都行。”
她的话很暖昧,似乎在暗示什么,又似乎随便说说。我没空思考,只记得当时冲上去摘下她的眼镜随手扔到地板上,然后把她紧紧地抱住。
“羽,你要干什么,快放下我,你弄疼我了!”莹边说边挣扎着。我没理睬她的话,把她扔到床上扑了上去,爱欲的火焰烧掉我最后的理智。浴衣脱落了,莹只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任由我摆布。
当我进入她的身体时她眉尖微蹙,轻轻的嗯了一声,随着我的进入慢慢又舒展开了。接下来的情形让我意外和吃惊,她迎合着我的节奏口中喃喃。她在床上狂野,热烈,缠绵,激情似火,与平日里的文静斯文判若两人。我们纠缠盘绕在一起,我没有注意到一滴泪水从她紧闭的双眸滑落。
床头的电话响了。我疲惫地抓起话筒,里面立刻传来一个男孩兴奋的声音:“莹,我是然。我妈妈出差了,我马上去你那里。我爱你,莹。真的好想你!”我呆住了,撂下话筒说,“是然。”身旁的莹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莹,嫁给我吧!我一直在喜欢你!”我紧紧抱住莹,生怕一松开手她就会离开我。
莹显然被我的话吓呆了,然后猛地挣脱我,力气大得超出寻常。“把隐形眼镜递给我,”她平静而坚定地说,“我只爱然,一生一世。你我之间只是一场游戏。”她戴上隐形眼镜:“你快走,然马上就来了。”她冷淡地说,与和我做爱时的热情似火像是换了个人。
“我从来没喜欢过你。”
我彻底绝望了。原来爱一个人是那么难,伤害一个人却很容易。只需要一句话,或一个眼神。
我贼一样仓惶逃走。我难道不是一个拙劣的贼吗?我偷走了心爱的人的身体,却没偷走她的心。逃走时我踩碎了莹掉在地板上的眼镜。我回头看去,眼镜碎片睁着残缺怪异的眼睛嘲笑着我,似乎在说,“笨蛋。你怎么能指望一副眼镜能给你带来爱情呢?”
我在莹家楼下的拐角处藏匿。然来了,手里拿着一束玫瑰,从侧面看竟和我有些相像。一霎间我突然明白了莹看我的目光为何恍惚迷离了,她把我当成了然。我只不过是然的影子,替身。我心如死灰……
不久,我收到了莹和然的婚礼请柬。请柬的封面是莹和然的结婚照。莹披着洁白的婚妙依在然的肩上幸福地微笑。没戴眼镜的莹更加美丽动人。
我没有去参加莹的婚礼,那对我无异是一场残酷的刑罚。我无法忍受自己心爱的女人在别人的怀抱里微笑,我会疯掉的。我走了,离开故乡,离开自己心爱的女人。我怀揣着那张婚柬,那里有我的梦,有我心爱女人的倩影……我把然从婚柬上剪掉了,贴上了我的相片。再见了,莹,你永远和我在一起。
一年后,我在深圳遇见了莹和然。莹抱着他们的女儿,一个活泼健康的小女孩儿。莹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妇,只是见到我时眼里有一种淡淡的伤感,像一年前我遇见她时一样。
“你没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真是遗憾!”然说。我口里敷衍着他,眼光却盯着莹。莹指着他们的女儿轻轻地说:“我们的孩子叫念羽。”刹那间,我热泪盈眶,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知道我再也忘不了这个女人——我一辈子为之刻骨相思的女人。我背转身去轻轻说,再见。
再见伊人。再见,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