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主要名单
县委马书记
县委郭书记
刘兰兰:合作社书记、乡书记——县委副书记
武二:高级社副书记
树刘生:兰兰长子
田进:道士、党员、贫协主任
树刘根:兰兰次子
武二愣:武二之子、党员、治保主任
马文才:润叶未婚夫
哑梅:二愣的妻
李玉英:初级合作社妇联主任——大队主任、书记
严林:高级社副主任、公社副书记
池玉英:合作社会计
润叶:严林之妻、乡妇联主任
刘江国:村长、初级社社长大队书记——公社副书记
苏五:流浪者、大队文革主任
玉兰:江国的妻
小叶:县委办主任
刘生生:玉兰长子
苏三:社员
刘玉生:玉兰次子
长梅:苏三妻
天才:李玉英长子
江兰:县妇联主任
天命:李玉英次子
武富:党员、合作社副主任、主任
武茂:党员、生产队长
生龙:地主分子
周吉:党员、生产队长
王小狗:大赌头(坏分子)
郝白:村副书记、名兵营长、公社专业队主任
玉梅:生龙的情妇
改梅:郝白的妻
野人:占卜先生——大队文革副主任
郝庆荣:党的宣传员
一
1954年的秋天,青山环抱,绿水萦回的树林村,迎来了大丰收,丰收了的粮油、麻菜草已入库安顿停当。河东、河西的闲人都来汾河西岸散步、闲逛。由于今年雨水调匀,多条溪流汇成河,河水比往常任何一年都大,哗啦啦唱着好听的歌,日夜不息地从村中流过,给村子增添了几份美姿。一到夏天的中午,群群伙伙的同龄孩子聚在这里打赤屁股水仗,女人们伏在河边洗衣搓搓揉揉,捶捶打打,用棒棰“咚!咚!咚!”击去污水,洗好的衣服晒在坝上一会儿就干了。
如今的汾河与抗战时期的汾河大不相同:过去山洪暴发,泥石流堆积,无人治理。河水泛滥,拐东折西,威胁着民房,损坏了大量的肥沃耕地。而今整修了河道,两岸筑了坚固而美观的顺水大坝,直通出村外荒野山沟之中。顺着坝沿栽了成行的进口(加拿大)通天杨,直溜溜的像碗口那么粗。树头枝杈中圆溜溜的喜鹊窝巢数不胜数。
组织起来呀力量大嗨!
各尽所能呀按劳取酬。
一根铁棍容呀么容易折,
三根麻绳嗨拽呀难拽断啊。
刘兰兰是三联乡的书记兼树林村党总支书记,原县委副书记树小枝的爱人,她路过这儿只见能歌善舞的庆荣打着双手拍子,带领闲游的村民唱着自编的民歌,而另一边玩耍的学生们,也以高亢宏亮的嗓门唱了起来:
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男女同学们群群伙伙在合唱,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声音清脆悦耳,像似与那些成年人比赛呢!那歌词是老师教过的。他们懂事了,在父母和老师言传身教的熏陶下,天真烂漫的他们热爱党,热爱祖国,热爱人民,要跟着共产党毛主席,决心走社会主义道路。所以“社会主义好”,便成了他们的口头歌了。
树小枝去世不久,刘兰兰生了第二个儿子起名树刘根,他哥叫树刘生,相差三岁的兄弟俩,一直在姥姥家,由姥姥承担着擦屎尿的母亲责任。如今刘生长大了,他常跟着七八岁的孩子们跑到河西的大街上去玩,一走就是大半天。他不但生得伶俐,走路也快,他玩厌了,一股风似的跑回了姥姥家。
刘根不到五岁就得了一个绰号,叫“问断根”,他见事便问,一追到底,姥姥难解他的问话。诸如他一观天就问姥姥:“天是个啥东西?咋就有了它?要它做啥?”一会儿又指着太阳,“姥姥太阳每到夜里藏到哪里啦?它会走路呀!”姥姥只能糊里糊涂地说天是天神,太阳是太阳神。他又问神的来龙去脉,姥姥说:“你是个问断根!等你长大上学校去问老师吧。我是个文盲。”
人常说“记四”,人生四岁就有“记事”的能力了。姥姥问:“根,给姥姥背诵你树家的家史我听听!”
“姥姥听着:我祖先原籍河北省呀,老爷爷光景不富不穷,为了让我爷兄弟四人念书,花费太多而穷得一贫如洗。日寇侵略了家乡,老爷爷领着四儿四媳参加抗日,结果被叛徒告密,十口人被杀去八口,我爷、奶领着我爸,背着我叔来到此村。爷爷为报国恨家仇,留下我奶和我爸、叔三人。爷打跑了日寇,赶走了蒋介石,又参加了抗美援朝,打败了美帝国主义,他老也牺牲了。奶奶呢,被日寇杀死,我爸是个县委书记!”
“县委副书记!”姥姥纠正说。
我遗漏了一个‘委’字,一个‘副’字。刘根很遗憾地检查了所背诵的错处。
在妈妈看来,兄弟俩长相如同一个人,要说那些细微的差异,只能在日常中才能慢慢去识别。你看他们一样的黑多于白的眼睛,眼瞳黑重于黄,而且青淡淡的颜色是那么让人喜爱;那带笑的眼神,谁看了也觉得顺眼喜欢。
兰兰说两个儿子的嗓门,走步的姿态以及不怕苦的精神,全部像他父亲。儿子的模样、举止动作对害心病的母亲来说有着一定的安慰。见儿如父,她常常感到两个儿子是其父的化身,给了她很大的安慰。
北方的秋天尽管还没有下来雪花,然而天却凉了起来,早晚尤为突出。兰兰母亲递给她一件紫红色的秋衣要她穿好,说:“兰,乡里有人跟妈说,县里有个当官的说是局长,女人离婚啦。”兰兰一听妈又说那件事有点生气,就说:“妈!别提这事!我多次与您说过,我今生今世不改嫁啦!”
“你才二十五岁,世上哪有守一辈子寡的人哩,你说的是笑话呀,嗯?把两个外甥给我扔来,你走还不行呀?”
“我有了丈夫,他虽过早离开人世,但我的儿有我哩,我有工资,国家对他俩发抚养费直到成年。”
“你真的拿定主意要守一辈子寡哩?”
“您莫非不是守寡吗?”
“你爹撂下个啥摊子?往哪里走?谁愿要我?”
“妈!女儿所说的话从来是不会变的——我活着是树家的人,死了是树家的鬼。”她说完又低声念叨着:“我绝对要给小枝把两个胖小子抚养长大成人,替小枝完成他未完成的革命事业,让两千口人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因此,我要守一辈子寡,将来与小枝同葬一穴,生不团圆而死团圆。”
“兰兰!你站在那儿做啥?别说啦,捉猪看母,娘们同是命赖人,孤孤单单不成家,家里没了拿梁作柱的男人算个体统吗?”她说着偷偷抹去了满眼的泪水。
“姥姥!饭热吗?”是老大领小弟玩耍回来说。
“姥姥我饿了!”是老二说。他一进家见母亲在那儿站着,就抱着她的腿要她抱抱。兰兰将二小抱起来。老大说:“街上人吵吵说您要咱村人走集体化的道路哩!说咱村要起合作社啦!妈合作社是啥?”
兰兰拉着老大说:“街上人多不多?”
“不,不是街上人说,是汾河岸上的人说的呀!那儿人多着呢。”
“他们说啥哩,你给妈妈说说好吗?”
“好!妈妈,是我舅说咱村要搞初级农业合作社,人们都说共产党毛主席的话我们要听,叫俺咋,俺就咋,没错,我们永远跟着他!”
“有反对的人吗?”妈妈拍了拍他背上的灰尘说:“别说错了,说错了妈要打你屁股呢?”
“妈妈呀,我的记忆好,不会说错呀!”他让妈妈低头,将小嘴巴贴在她的耳朵低声说:“那个名叫生龙的叔叔站街大骂说:‘穷人又想啃富户的骨头啦,二次土改!’”
兰兰清楚地知道,“党所指引的集体化路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是关系到人民大众生活、生产、经济收入以及思想意识等的大事,要比农村土地改革难得多哩,土地革命是短期就可搞完,而合作化路线是长期的。”
在三联乡身担重任的刘兰兰,他并不长住在乡政府里,而乡政府只是定时定点集中开会的场所。所有的干部除只留一名办公负责人外,都下到农村蹲点。兰兰心安理得地选择了树林村,是乡里的重点村,是兰兰的故乡,是小枝生前的第二故乡,为了把故乡建设好她要长期蹲下去。
兰兰及时召集了支委会,经充分酝酿讨论一致认为,已经过一段时间的深入宣传,村民们要走初级农业合作社之路,已家喻户晓人人皆知。要尽快召集支部大会,根据党和政府提出的“入社自愿”、“退社自由”的原则和相关政策制定了投股方案和有关措施,集中讨论并提出修改意见:
合作社投股方案
一、凡加入合作社之户,一律分户丈量自家的耕地面积(根据土地的好坏分为三等)。收秋后进行分配时除去国家税粮,征购任务,种子、饲料,抽30%归土地,70%归人口进行平分。
二、凡生产用的库房、畜圈、马、牛、羊,大车、小车、轮胎车等以及所有的生产劳动所用的工具,均以市场价为基础进行分等作价。
三、种子、饲料、肥(农家肥),同样以质评价。
四、以上三种投资总额,由入社总人数均分为底线,超投者应折价记账,分期付款,欠者由个人提出申请,银行经审查依规予以实当贷款。
五……
树林村总支委员会
1954年10月10日
早晨,郝白早早起床,将写好的“投资方案”贴在学校操场南北走向的篮球架杆上,操场在汾河桥头西侧、依河傍岸修建了近三百平方米,四周所栽的通天杨足有碗口那样粗。秋杨已脱了叶片,柔韧的枝条静静地在等待着冬天的到来。光滑如镜的地面坚实如铁。年龄不同的男女党员们,都拥到球架前,识字的在细细读,不识字的在静静听。
刘兰兰领着刘根在操场的中间,她在暗暗地观察着党员们的思想动向。她见大多数党员从球架前面退下来,有说有笑;然而有部分人言语不多,慢慢地走在边角蹲下来冥思苦想;另有几个人干脆自言自语地说:“养了几个儿子还得分居另过哩……”
李清近五十岁,他原定中农成分,由于他的勤劳实干,牛、驴、羊养得挺多,土地多粮食有余,全家四口人生活富足,是村里挂号的富户。他见兰兰站在他的面前,就不由得有点紧张,脸唰的变色了,吞吞吐吐地说:“今儿的天气不错,今儿的天气好。”
“你好,李哥,树林村的人好命跟心,太阳它清楚我们树林村全体党员今天宣誓要走共同富裕的合作化道路,以炽热的光来欢呼!”
“刘书记!”李清高声叫她。兰兰打断他的话说:
“请你别这样称呼,称我兰兰好。”
他冷冷一笑,说:“人们说,党的政策‘入社自愿’,‘退社自由’吗?”
“你是啥意思?”
“我呀!你还听不出我的意思来?”
“我听出啦呀,可是你好好想想,不要急着说话,因为你是党员,党员要积极带头的呀。人们不是常说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咱党支部嘛。”她说完微笑着盯着李清。
“党员有党员的义务,可也有党员的权利,‘入社自愿’是党和政府……”他没有说下去。
“好啦,好啦,请你好好想想,但不要乱说,因为合作化是条新路子,谁也没走过,是好是坏,谁也说不上呀!”
“唉,不该我说,老百姓要倒霉啦!”老党员富贵气愤地高声说,你们为啥要替那些穷鬼着想,凡穷必懒,懒汉是生的,那些不愿动弹(劳动)的人,入了合作社,会变勤快吗?坏人不影响好人吗?穷人的‘穷根’多数还不是懒因吗?
农民对老祖宗留下那神圣的土地,有着至深的感情,是他们祖祖代代生存的根本。土地改革穷人分了财主的土地财产,富人变穷,穷人也没富起来!分了的土地又卖了。靠拉平不是致富的办法,挖别人的眼会自己亮吗?
“单干户变成大集体‘大家推靠倒了锅灶’,那还不是大街上的厕所‘有人拉没人修’”。
“你讲这些怪话让谁听哩?你是放野!”刘江国发火啦,“一定要让你出党,你是绊脚石,你是右派!”从不打人的他,竟然冲向富贵想动手,众人慌忙拉住。
兰兰见她哥要动手打人,忙跑过来制止,说:“哥!你还要打人!啥工作作风?说着把他哥推去一旁,”富贵哥,你的党性太差了!你的思想,你的言行,好好反省一下吧。你三天内必须写出检查来。富贵呢,索性尖着嗓门,唾沫星子乱溅嚷嚷个没完。最后他被几个青年党员推出会场回了自家。
“妈妈回家呀,我要回姥姥家去,这儿尽吵吵入‘合作社’呀,一转念他又问‘合作社’好吧?妈妈!”兰兰因忙着没理他,引发了刘根的性子——他又哭又闹但没有眼泪,只是用小拳头“咚咚”在妈妈的大腿上捣。“妈妈你说给我,我就不回姥姥家啦!”兰兰见儿子没完没了在磨缠,就与他详细解释——尽管很抽象,而刘根却像全部理解了,就拍着小手说,“好,好呀,多好呢!我让姥姥也参加吧!”他说完离开了妈妈到处乱窜去。
共产党好,
共产党好,
共产党是人民的好领导,
说得到,做得到,全心全意,
为人民立功劳!
青年共产党员、村团委书记——郝润叶站在操场的中心,打着双手拍子带领党员们,兴高采烈地唱起来。歌声是那么嘹亮,情绪是那么高昂——他们为庆祝树林村人民即将走向合作社——全民富裕的社会主义道路而欢呼,他们的心情,以歌唱的形式,表达了他们要永远跟着共产党,党指向哪里,他们跟到哪里——只有共产党是为人民着想的,只有共产党才会领导人民过上幸福美满生活的。
郝润叶是郝三的闺女,她是小叶初、高中的同班同学。她虽没考上大学,但在缺少文化人的新中国成立初期,她也是有工作可找的人材,然而她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唯一的人生选择就是养育了她的树林村这块肥沃的土地,这个溪水长流的山庄小村——美丽而可爱的故乡。
她深深地爱上了严林,他也是高中毕业同时返乡的隔班同学。他和她既是初高中的三好学生,又是返乡知识青年的积极分子。正因为他俩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热爱家乡,热爱劳动,被村党支部培养为正式党员。严林已被村民选为副村长。二十二岁的郝润叶,身姿窈窕,眨动着一双水汪汪灵秀的大眼睛,一说话就带着笑意,“林哥呀,合作社的成立,好多人渴望加入,其实呀,我认为尽管是人们满心的期盼,可是不久的将来,也会有不高兴的时候。人常说‘人与牲畜相处的时间长会有恩的,人与人相处的时间长会有仇的。’这是不可避免的也是难以调解的矛盾呀。你想,姓氏不同的村人,形形色色的脾气性格,利害关系的纠葛,好利取巧的小人的存在,还有少数干部仗势胡作非为……”
“润叶啊,你想得太多了,人与人的关系,小矛盾天天有处处是,忍忍让让就会消失,大事呢,有规章制度的约束,有国家法律的制裁呢!”
润叶捅了严林一把,二人走到操场门边,润叶低声说:
“富贵叔是你的叔呀,你快回去给他做好思想工作,作为一个党员来说,应该处处起带头作用,你看他今儿讲了很多怪话,够难听的呀,太不像话啦!”
“树林村人谁不清楚他是个好讲怪话的人,其实他呀不走歪路,是个怪话不断好事常办的人,那是他的天生性格。”严林说。
“尽管如此,你可不能让他放任,因为他是个老党员,是在与日寇和反动派战斗过的,他不怕死,他还应该是……”润叶说。
此时此刻,兰兰领着刘根匆匆过来。说:“你俩务必把富贵叔的思想工作做细致,做好,并让他交来深刻的检讨书呀,尽管他是有功的老前辈……”
润叶、严林很严肃地点头示意表示照办。
“散会!”站在操场正中的刘江国扬着右手高声说:“你们回去做好各自左邻右舍、亲戚朋友的思想工作,团结起来积极参加初级合作社,坚决走共同富裕的集体化道路!凡是党员者,每三天向党组织汇报一次群众的思想动向,以及他们的具体表现……”
严林说:“在党的领导下,组织起来,团结一致,艰苦奋斗,共创社会主义新农村!”
润叶说:“你那是套话、大话,父子关系长大成人还得分开各干各的,各图己业;弟兄们长大后为甚要分居另过呢?”
“那是古人留下的习惯!”
“不是习惯而是自然大道,是规律嘛!”
严林辩不过润叶了,就顺水推舟地说:“管它呢,那是闲话。”一边说着两人穿过汾河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