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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这时,他却又后悔了,我怎么这么笨,为什么要提的这么快呀?你稍稍慢一点,也好多说几句话呀,把她的情况打听打听,可是这一切已经晚了,他不可能把这两筲水倒回水井里再重新来一次。这时,那女子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又对着他笑了笑,仍然是那个熟悉的动作,拿起扁担,一头挑上小筲,一头挂起绳子,然后,担起水走了……

他急呀,水瀛你真笨呀,怎么光顾打水,就不能和她说一句话吗?

就在这时,他抬头去看那女子,只看她走着走着,脚下一绊,一个踉跄向前倒去,水瀛着急着喊,“嗨,小心——”

他要去扶她,猛地向前使劲一跑,脚下一滑,他一跤摔了出去,他浑身一震,醒了,原来是个梦。

水瀛轻轻地嘘了一口气。

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他很遗憾。

井台边,他照旧是那样直勾勾地望着对方。

那少妇呢?她见这个青年每次都是那样望着她,她更是那么不自在,动作也仿佛更笨拙了,只是想早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这束怕人的目光。小脸儿只往胳肢窝里钻,那里还敢说话。

水瀛这些天可是坠入了冥冥之中……

他的思绪陷进了一个爱的漩涡……

他在山上溜马、看书,可怎么也看不进去了,这心里头老是想着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子……

“嗨——水瀛,马跑远啦……”

在另一道梁上放羊的四娃喊他。

这时他才看见自己的马已经跑出老远,快到人家的庄稼地里了。

他急忙起身,跌跌撞撞地去撵那匹马。

他跑呀,跑呀,就在他爬上一块地堰的时候,伸手抓住堰上的毛草,本以为轻轻一跳就上去了,没有想到在抓的毛草中刚好有一株野酸枣,他使劲一把抓过去,被一根尖硬的剌,扎进了手心……

顿时,他感到剌骨的疼痛。

“嗨,你呀,你这心究竟在想什么?”他自己在谴责自己。“一个女子,把你弄的神魂颠倒。况且人家还是一个有主的女人,瞎想个什么劲呀……”

水瀛用另一只手扶住剌伤的手……

“哎呀,等会儿还得给马打水,这下可好,手也被扎上了剌,怎么去饮马呀?我怎么这么背时,真是晦气。”他心里这么想着,只好使劲地打那匹马,把憋在内心里一股气都出在那匹马身上。

……

水瀛懒洋洋地拉着马,来到了井台上……

这能有什么办法?马还是得饮水呢。他在井台边拴好绳子,用手试了试,看那只受伤的手能不能抓住井绳。可是,轻轻一抓,手心便生疼生疼。原来,那根长剌深深地扎进了手心的肉里。

没有办法,他只好把那井绳子缠在手腕上,向上拉一把,用另一只手扶一把,再缠在手腕上拉一把,再用另一只手扶一把……

就这样艰难地打水、饮马……

就在这时,那个少妇又来挑水了……

他看看她,又想着自己这个狼狈样子,心里嘀咕,“你就在那里看我的笑话吧,还不都是因为你呀……”

“你,那是怎么啦?”突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终于发话了。

“哦?”

水瀛被这声音惊的一怔,差一点把手中的绳子掉在井里。

他抬起头来,这井台边只有他和她。

哦,水瀛猛然醒悟过来,是在和他说话。

水瀛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刚才在山上扎了根剌……”

“来,让俺看看……”

“这……”水瀛反倒不好意思了……

他把水提上来坐在一旁,然后才迟疑地将手伸过去。

那女子用她那只小手,颤动着拉住了水瀛的手,她将水瀛的手直拽到自家的脸前头,仔细地看了看,看不清,又用另一只手在嘴上蘸了一滴口水,然后在扎剌的红肿地方,轻轻地擦了一擦,才看清楚。

“哎哟,这剌扎的深着呢,来,俺给你挑挑吧。”

“这……”水瀛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少妇从发髻上取下一根缝衣针来。一手用两个尖尖的指甲紧紧掐住扎剌的地方,一手用那根针在剌旁边轻轻地拔动……

此刻,水瀛被这少妇的援助感动,他的手哪里还能感到剌的疼痛,哪里还能感到对方在为他挑剌的疼痛?

少妇与他近在咫尺,从她那白白的脸上散发出来那股淡淡的清香的粉脂味,飘进了他的鼻孔,飘进了他的心田……

他想起了先生曾给他们讲过一个“塞翁失马”的故事。

今天,水瀛扎了剌,他才体现到成语蕴藏的那种哲理,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刚才他还在那里埋怨自己的鲁莽,自己的不小心,自己的心不在焉……

可是现在,他一点也不埋怨自己了,他真感激那个剌呀,一个美丽的剌呀,一个动人心魄的剌呀……

他早想和她说句话,那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呀,今天,因为这一根剌,只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早知道这样,这刺该早扎呀……

正是那个剌,才把他与她的距离一下子拉近,给了他与她一次亲密接触的机会,创造了一个永远也忘不掉的瞬间……

“好了,总算挑出来了,这么长一根刺呀。”那少妇用针尖拔拉着剌在手心里动了几动,才放开了手,“你试一试,还疼吗?”

“嗯,不疼了,不疼了……”水瀛捻着自己的手心,感到无比的舒畅……

“那就好。”

“谢谢你……”水瀛此时感到非常笨拙,他该说什么呢?

那少妇挑着水走了,水瀛还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其实,他倒还想还是象刚才那样,让自己手心里的剌,还深深陷在里边,这样好再让她拉着他的手,用她那根针在剌旁边轻轻地拔动,拔动,拔动着他的手,他的肉,如同拔动他的心弦,拔动他那充满激情的爱……

水瀛这心里头可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媳妇。

他一直想打听这个女子的情况,了解了解她的底细。

可是,去哪里才能打听清楚?他想呀,想呀,想到了寨上放羊的四娃,这一天,水瀛有意拉着马也来到四娃放羊的坡上。

这个四娃就是在东漳寨魏财主家放羊,他当然对这个情况都了解。水瀛要向他了解,那真是找对了人。

水瀛自从出来练骑马以后,常常和四娃相遇,两个人早就熟悉了。

他把马放在坡上,自己来到一棵大树下。

“四娃,你过来。过来这树凉凉儿坐一坐呀。”水瀛远远地喊着。

“倒求秋天了,谁还歇凉凉?”四娃远远地应道。

“过来吧,今儿个这老天爷还热着呢,晒的厉害。”

“好吧,过来就过来呗。”四娃答应道。

四娃举起羊铲,朝着一只乱跑的羊摔出一铲土,嘴里胡乱骂了一句,起身柱着羊铲走了过来,他答言道,“水瀛,在这坡上闲的无聊,咱们‘下三’吧。”

“下就下,我还怕你吗?”水瀛应道。

“下三”是当地民间的一种简易游艺娱乐形式,游艺者用小木棍在地上画里外三层方框,中间又分别用八条直线相互串连起来。这个图形就叫做“三”,双方用两种不同的小东西来上面布子,比如石头、树枝、草叶、土圪塔等都可以。对弈的双方无论那一方先按横、竖或斜排成三子一行,就算赢一步,这样可以拿掉对方一个子,因此名曰“下三”。这样,最后,谁留的子多算谁赢。

两个人在树凉下坐下来,四娃用手拔拉开一块小小的平地,然后画起了“三”,又准备来了一堆小石子,还有老蒿棍,排开架势下了起来。

其实,水瀛哪里有心思“下三”?

他只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向四娃打听那个少妇的情况,对弈开始,他的精力根本集中不在走“子”上,没有多长时间,他便输了。

四娃非常得意,他拍着手笑道,“水瀛,你真笨呀,对付不了几步就……”

说着他用手把放在“三”上的“子”收拾干净,“来,再来一盘……”

“再来就再来。”水瀛嘴上应酬,可心里一直在琢磨,如何开口打听这事呢?她可是个媳妇呀,本来就是想了解一下,人家还以为咱这心术不正。

“这回你先走吧。”四娃见水瀛一直怔着,推他一把,显得十分大度地说。

“好。”水瀛先下一子。

四娃紧接着下了一子……

一会儿水瀛又输了……

四娃又是一阵嘲笑。

这时,水瀛突然看见对面的坡上,那个少妇又下来担水了,他装作无意闲聊似的问道:“四娃,你们寨上那个天天下寨来担水的媳妇叫啥名字?一个媳妇家怎么天天下来担水呀?他家里就没有男人吗?”

四娃头也没有抬,一边下子,一边说,“你是说花花吧。”

“哦,她叫花花?”

“东漳寨除了她一个女人担水,还有那个下寨来担水呢?”

“那为什么,她……”

“嗨。这是命呀。”四娃长叹了一口气,接着啦呱了起来。

这个少妇名叫花花,她的老家原是临近的辽县。她家里很穷,别看她爹虽然是个穷人,可是个败家子,什么事都干,在和人赌博的时候,又染上了烟瘾,奔金丹、吸洋烟,成天不办正经,因为吸大烟,把家里那些本来就很清贫的财产卖了个精光。后来烟瘾又上来了,没有了钱,怎么办?他便又想到了她和她娘。为了自己吸大烟过瘾,先将她娘卖给别人做老婆,换点钱来买洋烟。没有多久,那几个钱花完了,又要卖她。就在她十二岁那年,十五贯钱就把她卖给了咱这东漳寨魏财主家老大魏树元。

从此,她成了魏家的童养媳。其实,这个魏财主在东漳寨算是头一家,可比起镇上的裴家来那可差远了,说起来也只是个小富户而已。那一年魏树元正好有病,她被卖过来以后,魏树元的母亲找个算命先生掐算了一下,先生说树元的命中遇了“官鬼”,需用红事相冲,这病才能好,于是,要马上给他们办喜事,想用婚姻的喜事来冲魏树元的灾病。谁知道给他成亲冲灾的事情,不仅没有能冲掉魏树元的灾病,恰恰相反,就在他们入洞房的当天夜里,丈夫魏树元就突然病情加重,扎腾了大半夜,居然死了。

才进洞房,又入丧房。

花花的命就这么苦,白天还是贴满红双喜字,张灯结彩的热闹情景,可是刚刚到半夜,这屋里却又换成了一色的白,花花也穿起了“孝”……

丈夫一死,她可就难活了。

魏家又找来一个阴阳先生,那先生装腔作势地推算了一下,玩转一下“猫儿倒上树”,大拇指在其它四个指头是转了几圈,偏偏说她是个铁扫帚命,而且这花花天生的一付克夫眉眼,面中带着“败”相,都是因为她,才把自己的丈夫败死,这下花花成了祸根,成了魏家的丧门星,更成了魏家的出气筒。

打那以后,花花在魏家受尽了折磨。

她开始给魏家担水。她才十二岁呀,十几口人的大人家,还有牲口,一天不知要用多少担水,从寨上下到东漳镇又是一道大坡,来回足有五里路,花花那一双小脚,不知在这条山道上走过了多少个循环往复。回到家里她还得涮锅洗碗,纺花织布,只要有一点点不如意,婆婆和小叔子魏林元就拳头棍棒打在了身上。

她的婆婆可真是厉害,在村里无论啥事都不吃亏,人们给她起个外号叫母老虎,办事情总是恶狠狠地,不仅和外人横,就是对花花也总是咬牙切齿,一见花花有什么做得不如她的意,她就随手抓着啥用啥打。梳、笤帚、尺子、勺子、杆面杖,甚至有时还要用锥子、剪子等往她身上攮,在她的身上什么伤疤都有过,身上的**就没个数数。

她可是就这样苦苦地熬了五六年呀……

“哦,原来是这样……”

听了四娃这么一啦呱,水瀛这心里很不是滋味,好端端一个媳妇,竟然遭受着婆家这样的虐待,这是什么世道?

这时,四娃看见水瀛怔呆呆地,便来取笑他,“怎么,水瀛你是不是看上人家花花了?你要是看上她,那也简单,花几个钱买过来,娶了她就是了。”

水瀛的脸涨的通红,“你瞎说。”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呀,你对花花有那个意思……”

“我有啥意思,随便问问罢了……”

“说实话,水瀛,有就有吧,你要是能把她买过来,一来你也有了一个好媳妇,二来也算救花花出了苦海,这有什么不好呢?”

“我……”

“你别解释了,你就救救她吧。我在魏家放羊好几年了,这些情况我啥也知道。她在魏家那个苦呀,村里人谁不知道?她那婆婆,还有她的小叔子狠着呢。你要是能把她娶过来,这也算你是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

水瀛红着脸,低下了头。

是呀,四娃说的有道理,我要是真能把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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