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我叫式。金牛座,生在一座北方城市。这是个春天非常短暂,时常伴有沙尘暴,但秋天有非常美丽天空的城市。我现在念高三。
高三,江夜因为学习美术经常不在学校。我也不好打扰她。所以我又失去了说话的人。这个时候就会想到杰。想跟杰说话。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提起笔来想写信,但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所以现在的我似乎恢复到了认识他们之前的状态。那种感觉像是走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原点。只是每天桌上礼为我打的那杯热水提醒我,我跟他们是有联系的。曾经的一切,是存在过的。
十月。我所在的中纬度北方城市正逐渐转凉。杰所在的接近赤道的城市依旧赤日炎炎。他在那座物质充溢光鲜五彩的城市里过着自己的生活,用邮件告诉我们这座城市有多么特别。饼干精致到一块一块出售。每一块都有自己的盒子。寿司像雪糕一样到处有卖,哪里需要去地下铁装小资,许多美丽的喷泉和别墅……
这是礼告诉我们的。
当时江夜就哼了一声,他就喜欢吃。
我和礼笑了。这个讽刺就跟江夜以前的每一次讽刺一样,略带尖酸,似有不屑。我们也像平时一样笑一笑。只是我们少了一个人。
(第二节)
认识江夜是高二的时候。我念文科班。全年级只有两个文科班,我们这个班只有四十来人。物以稀为贵,所以我们一个个走出去都十分招摇。
我在这里虽然不至于孤立,但还是没有朋友的。我不知道怎么就算是交了朋友。跟别人总是无话可说。而且对于我来说,别人怎么看我似乎只是别人的问题,而并非我能够控制的。所以就不主动为自己说话。也不爱上网聊天、去交友社团。平时独来独往,有时候心情抑郁,大部分时间比较平和。
只是有时我会突然离开。比如一大早突然决定出门,带十块钱,就这么出去,直至日暮而归。有时候我只是在城市里转悠,从商业街到小吃摊,去看物质的奢华与生活的困窘无助。前一条街车水马龙,后一条街肮脏破旧,有衣着艳丽的女子面无表情地踏过一个个堆满污水与垃圾的坑洼。那些小吃街都很脏,烟雾迷蒙。污臭的垃圾桶的旁边就是烧烤摊。我看到人们吃东西的样子以及那种彻底放松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特别悲哀。
有时候会跑得比较远。比如坐一辆公交车,随便坐至下车,然后继续茫然地走。我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有一次去了烈士陵园。看了一圈那里的无名烈士碑。登到了望塔顶,在上面看我的城市。居然发现它也是被绿树覆盖着的,没有想象中的荒芜,可以看见远方的层山。我的城市就是这样被山包围着的城市。有一回,去了一座近郊的小山。爬了一上午。双手灰尘,满身黏稠的汗液。肚子很饿。在要不要用五块钱买一根烤肠这件事情上斗争了很久。来来回回地走过那个难得的店铺旁。最后是卖东西的小男孩心好,三块钱卖给了我。虽然江夜说那只是小男孩被我转晕了受不了的条件反射行为。
而有时候我只是在书店里待一整天。身无分文的在那里白看书。因为不允许坐着或蹲下,所以只能站立。脖子酸痛,脚也麻木。但还是想看。李碧华的《霸王别姬》《青蛇》就是那样看完的。看着看着,心里便觉得恻然。
现在的我比较规矩。星期天要不是睡觉就是去上补习班。但有时还是会有想离开的冲动。我想把自己的这些感情说给一个人听。但也没有人可以陪伴我。所以也就不说。这样平静也就习惯了。
江夜是另一个文科班的学生。认识她纯属偶然。
我们班在4楼,她们班在3楼。
有一次,我的座位换到了第一排。一天早上我刚到校,正收拾书包,只见一个女生低头走进,进来时仍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MP4的屏幕。我看了看她。我不认得她。同学?啊?她猛一抬头,然后又将目光还给了屏幕。有什么事?然后她顿了一下,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你不是我们班的吧,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人。我暗自好笑。是不是你搞错了呢,同学?嗳?她惊讶一声,然后去看班牌。哎呀,对不起,我弄错了。她转身要走,却又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你是谁呀?我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怎么了?没什么。她笑笑离开。过了一周以后江夜转到了我们这个班级。不知道原因。她不说也就不问。似乎是自然而然的,我们变得很熟络。坐成同桌,有时会在书本的遮蔽下从她的MP4上看电影。每一次看电影,就自然而然地开始聊天。
江夜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子,风趣,总是语出惊人。认识了她,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没有口德”。她的性格里有乖张与叛逆。那种叛逆与激烈,让她显得与众不同。江夜有非常漂亮的黑色长发,但她并不珍惜。平时总是自己随意地修剪,或者去烫去染。面庞很精致,皮肤失血似的苍白。她的侧脸有时看上去很冷漠,也很刚强,但很美丽。眼波潋滟不可挡,仿佛烟花闪开的明亮。
有时候不发一言,大多数时间里是带着笑容的。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笑得带着骄傲与揶揄。说话的腔调好像有点愤愤不平,觉得世事不公,还带点居高临下。有意无意之间有种打趣戏弄对方的感觉,似乎一下就能刺中你的不足与弱处。这是非常聪明敏感才会有的表现。大多数人面对她时相信会有不适。因为她的敏锐与直接。
只穿暗色的衣服。几乎不曾见过她有一天是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样子,不是带着气说话刻薄尖酸,就是垂着眼睑意趣索然。
但她却是个非常令我喜欢的女孩子。有时候我的确生她的气,但我不会害怕我被她看穿。因为我知道她没有攻击性。抛开她似乎骄傲乖戾的外表,说到底,她只是个对大多数事情没有兴趣、很沉闷的人而已。
我会这样了解她,不过也是因为自己也是同样无聊的女生。
江夜不喜欢女孩子。她平时总是跟男生在一起。跟我也并不显得亲密。我们的关系不像许多女生,从不会一起去上厕所,一起去买文具。
从某个层面上来说我们很独立。只是坐同桌。连对方的事情都不怎么过问。自行其是。江夜是艺术生。放弃了听课,经常上课作画。随便画。我就听课学习。借她笔记抄。有时候我会想对她说,应该好好学习才有前途,但考虑到她的脾气,知道说也没有用,所以作罢。
江夜跟班里的同学没有什么交往,总是和外班的男生说话聊天。因为她我认识了礼,还有杰。
礼和杰都是江夜以前班上的同学。礼以脾气的温和与作风的优良着称,人如其名,平时彬彬有礼,待人接物都极有分寸。在学校的口碑不是一般的好。可我就是不喜欢他。我不喜欢那种大众都赞不绝口的东西。
第一次看见礼,是在学生礼堂上他做演讲的时候。在他讲话的十分钟里我就判断自己不喜欢他。不喜欢他无懈可击的弯成回归线度数的笑容,不喜欢他风度翩翩的礼貌而流畅的讲话,不喜欢他站得过于挺直的脊背,也不喜欢他那张很好看的脸。
这是个似乎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男孩。但我不喜欢。我不喜欢过于完美的人与太过圆满的人生。
一个东西若是真正的有个性,一定会是一部分人特别喜欢,一部分人极其讨厌。那种会让所有人满意的东西,本来就值得怀疑。我觉得礼心里一定非常虚伪。加上江夜跟他的关系好,所以从不去接近他,去做电灯泡。跟他关系比较平淡。
杰是礼的好朋友,平时总是在一起。江夜和礼的关系一直忽远忽近的打太极,有时走在一起,有时隔一点距离。但是两男一女的状态终究有点尴尬,所以她平时一定要拽上我。我则是跟谁一起都可以接受。就是这样我们几个拴在了一起。其中缘由说起来也十分复杂,但最终的结论就是我们四个被连在了一起。而说穿了也不过是那两个字——缘分。
(第三节)
江夜和礼的关系仍旧在打太极。两个人的性格实在大相径庭,一个直截了当,说话从不留情面,而且看法偏激固执。另一个则总是满面笑容,圆滑积极,态度乐观。我也不知道双方为什么在这种关系上乐此不疲。或许是因为都比较孤独,需要相互陪伴。
高中的恋情,有点让我难以形容。比如暗恋,干吗一定要憋在心里。承认喜欢又怎么样,明明很想讨论某人,却还假装是不经意提起,而且考虑得很少,比如男生的人品、学业、家庭等一概不知。只要外貌足够欣赏,就可以让某人在心里居住得长长久久,非常不切实际。
或许只是我太实际,所以缺乏浪漫。我只是觉得生活里并没有浪漫。所以在四个人相处的日子里,始终没对杰有想法。四个人在一起,我说话总是不多。礼起开头作用,然后是江夜的快言快语,杰的调侃,礼再理性地做个总结。我偶尔插两句话,有时起到开拓话题的作用。
大家的关系就是这样,下了课会聚在一起聊天闲话,平时有学校活动,为对方互留座位;偶尔一起出去玩。记得礼和杰总会在打完球来上课时给我们买回来饮料与零食。我要咖啡,江夜要奶昔。还有薯片、蛋挞一类的东西。冬天打开咖啡盖子,我的眼镜镜片总会模糊一片。因为他们班上活动课总是周二下午,所以江夜会把那段时光叫“周二的下午茶”。我们一起说说笑笑,也就到了天色昏暗,各自回家的时候。时光就是这样迅疾。不得不说说杰了。
杰长得好看。很像《家庭教师》里的白兰。个子高,聪明,性格不算温和。是被宠坏的孩子的共同特性。不说话的时候显得酷,笑起来很邪气。他比较符合我欣赏的人的类型,脾气张扬,有许多人讨厌指责,但也不悔改。
我觉得他非常真实。这个年龄的男生总有极强的表现欲,有许多自吹自擂、自以为是、文过饰非、蝇营狗苟,装作妙语连珠十分强大,实际上内心自卑阴暗。而杰没有。他给我一种毫不做作的真实感,从不故意炫耀或隐瞒弱点。
我为之惊讶。这种珍贵的个性太难遇到。
令我更惊讶的是他这种可贵的脾性居然没人发现。别人喜欢他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聪明过人,很耀眼。别人讨厌他是因为觉得他狂妄自大。但没有人对我说喜欢他诚实,或者说真实。
有时候也是很嫉妒杰的。嫉妒他可以轻易地学会我学不懂的东西,还有他得意的笑容。嫉妒他的聪明与他的才华。如果是礼,就从不会外露。这样做虽然遭到我的不欣赏,但我不得不说,礼的确让人觉得舒服。而杰则是能把他的优秀像水一样四处轻易地挥洒,迅速地成为焦点。不费力气。有时候满不在乎地说,又得到了什么,或者又被女生骚扰。我心里会反感。他好像不懂得别人真心的可贵。因为拥有得太多。
倒也有人会对我跟杰起哄一番。我们不置可否。有时候杰也会突然对我开玩笑。式啊,我对你可是真心的。
江夜会接一句,是啊,只不过他在对你真心的同时还拥有无数片真心。
这样大家就会笑起来。末了,杰说,反正就让我和式成为那传说中的所谓的高三来临前的最后一对跨地域情侣吧,多少比较传奇。
这个时候正是许多情侣被老师晓之以、动之以理、吓之以危,除了诱之以色外所有手段都用上去拆散的时候,像我们这种跨文理与楼层的地域性组合,想想的确是挺有意思的。
我只是很喜欢看杰的手。很大很瘦的手,握起来可以清晰的看到发白的骨节。我一向很喜欢看那种骨节。觉得有一种力量。
有一次,我握紧手,让杰看到我手腕上突起的血管。
笔直而细长的两根管道。看上去非常脆弱。我用手在上面做了一个横切的动作。如果是刀片,这样一下就会死。人是非常非常脆弱的。我说。喂,这话怎么这样杀气腾腾?想杀人吗?也许。别打我的主意啊。你不觉得你很可恶吗?觉得啊,尤其是同你相比。你太不可恶了。有点诧异他会这么说。但被人夸奖的感觉总是好的。这时会感觉到杰身上孩子气的一面。觉得他也是有困顿的。即使他聪明,但成功的快感总是和空虚对等。当闪光灯不照着他的时候,那黑暗将不可言喻。只是他们对我的看法让我困惑。有一次杰还对我说,觉得我很宽容。只是表现得很冷漠。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觉得我冷漠。江夜也对我说过,不是同学们排斥我,只是大家心里都会害怕我,所以不跟我过深交往。我听了都觉得云里雾里。
因为你一直都很自我,不去过多的在意别人,所以他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而且控制不住你,所以害怕你。江夜这么说。怎么可能。
别不相信我,杰对你就是这样。他喜欢你,却害怕你。看他的样子就好笑。江夜说。她看见我不明就里的表情,拍拍我的肩。没关系没关系,将来如果没人要你我要你,朕不介意再多一个宫女服侍朕。朕觉得你还是有前途的……
她还没说完,就接受了我的狠狠一击。
(第四节)
如果不出事故,我们四个人的故事还是会平平稳稳。
但还是出现了问题。那就是礼的出国事件。
现在出国似乎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如果有机会,家长都会让孩子出去接受更好的教育。礼的父母也是如此。他们还只是建议,毕竟出国也会有许多不适应,而礼在这边学业很不错,如果不去也不需要担心。
他们留给自己的儿子这个问题,让他自己考虑。
我一开始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那是一次放假,我们出去KTV。只记得江夜的心情出奇得糟糕。对着屏幕唱歌,然后一言不发地蜷缩在角落里,眼睛里泛着冷光。这是她陷入斗争状态的前兆。她总给自己一个平静的前奏,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说话简洁,口吻粗暴。这说明她处于烦躁中。于是我预感事情有点不对。
她唱艾薇儿激烈的歌曲。唱完后一言不发,坐向一边。礼的笑容也不像平时那么自然。杰为调节气氛,点了S.H.E的《金钟罩》。江夜一看MV,冲着那个女孩装婴儿的场面狠狠地说,一个二十一三(二十一三体又称廿一三体症,第21对染色体多出一条。)体在这里混什么,不正常。
她的口气非常不好,但杰赔着笑,说江夜你唱什么我给你换。不必了。不过真是谢谢你的关心啊,居然还有人关心我,我是不是该跪下来对你哭一场?江夜说。她指桑骂槐的本领一向很强,所以我感觉到她是在针对礼。江夜。礼小声地说。江夜不理他。真的是关心我啊,都快永远离开我了,告诉我我要照顾好自己。真的很会施舍啊,一看就知道受了良好的家教。怎么能不对父母感恩呢,所以一定要做个孝顺的孩子啊,所以就一定要听妈妈的话离开这里呢,某些人比周杰伦还厉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