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瑞芷出雍兰苑时天便已经擦黑,大明宫笼罩在了一片耀光辉影当中,各处宫门前的石狮子在青石板街上打下淡淡的阴影。
雍兰苑同衍庆宫相距不远,瑞芷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已经抵达。
素馨见到瑞芷的身影忙念了一声佛冲上来,一个劲儿地往里面请:“阿弥陀佛,我的二姑娘,可算把你盼来了。为了今晚给你提前过生辰,咱们主子可是连皇上那边的‘事情’都推了呢。”
“没事的。”瑞芷安慰素馨道,“这般也算是饥饿营销了,皇上今儿想见却见不着,明儿见着了可不得热情似火如狼似虎啊。”
正说着两人已经进了屋,元岚听得瑞芷这话瞬时间就变了脸色:“大姑娘家家的,还没出嫁呢,整日嘴里胡吣些什么?真是愈发没规矩了。”
瑞芷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讨好地对姐姐笑笑:“姐……你今儿晚上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给我庆生啊?”
“不然呢?”元岚看瑞芷这般自作聪明地试探自己,心里也是好笑,“为着林家不上台面的秀女,也把你给打一顿?”
“姐……”瑞芷特别兴奋地上前抓住元岚的袖子摇啊摇,“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素琴将食盒中的食物一一摆在桌子上,对着那边的姐妹俩招呼:“主子、二姑娘,别站着说话了,赶紧先吃饭吧。”
正当瑞芷拿起筷子决定先对那道丝瓜虾球下手时,就听得外面有个尖尖的男嗓音高声报道:“皇上驾到——”
瑞芷一个心惊,差点儿就慌了神。
还好素馨机警,一把扯住瑞芷给塞进了侧殿。
等到从侧殿进入偏殿,基本属于安全范围,瑞芷才好奇道:“不是今晚跟皇上请假了,怎么这个时候又偏偏过来。”
素馨满口怨言道:“必然又是祖尚宫给误了事,这事儿本就是交给她去和皇上身边杜全的大总管说的,她这几日可是忙得紧,大抵是把这茬给忘了。”
瑞芷好奇:“祖尚宫在忙什么呢?”
“她弟弟家的侄儿要娶亲,她也是一门心思念着家里呢,做什么事都跟给别人做的似的。如果是个一般丫头,这等不勤不快的,早就打发出去了。谁让人家是正三品尚宫,皇后亲自指定的,便是咱们娘娘也不能说什么,只得一天天儿混日头吧。”
瑞芷默,在临明的皇宫体制中,每位正二品位份以上娘娘身边都会有一个叫做“尚宫”的女官角色。
尚宫,尚宫,顾名思义,尚的是宫内的主子。
因为女官和婢女不同,属于有身份有阶级有地位的人,且由皇后指派皇帝敲定,所以一般不会跟着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等高位分女官放在皇妃身边,对构建宫廷和谐,监督高位嫔妃勿要瞎折腾有着一定疗效。
当然,也只是一定疗效。而已。
等到那边的帝妃两人都深睡眠后,瑞芷才小心翼翼地出了衍庆宫,顺带诅咒这个“坏人好事”的皇帝明儿腰酸背痛,晨间起不来上朝坐不稳。
第二日元岚睁开眼睛,才发现皇帝和妹妹都不见人影了,只余下了她独自一人安静吃饭。
素馨一边把糕点端上桌,一边表彰自己的丰功伟绩:“二姑娘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可不是吓傻了呢。还好我机警,一把将她拽进了里面去,保管皇上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元岚拿着筷子冲她微微点头:“咱们当初把瑞芷送进宫里,一来是她素日志向甚高,这内宅之中根本困不住她;二来她同宋王有婚约,然则找不到当年越王灭门案凶手,咱们却又不敢贸贸然公开瑞芷的身份,以免被那等丧心病狂之人‘斩草除根’。瑞芷这般人才品貌,在不满十岁就有多家大人透露出要结亲的意思,现下情状,也只得先放在宫里当女官拖着再做打算了。若是被皇上看到出了什么后果,却也是功亏一篑。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将凶手找出,捉拿归案才是。”
素琴帮元岚盛出一碗米粥安慰道:“主子也别太担忧,俗话说‘吉人自有天相’,说得可不就是咱们的二姑娘这般人物了么?咱们府上老爷已经尽可能调用了人脉来彻查,况且太后也很是重视,想必不久就会有结果了。”
元岚揉了揉自己有些酸掉的腰,觉得自己最近充斥着各种乏力的感觉,随后叹口气道:“但愿吧。”
当瑞芷刚刚踏入正院大门,就发现自己的爹娘已经在正厅外面等着了。
元夫人贺氏见到瑞芷笑得有些辛酸:“千盼万盼,总算又盼到你休沐了,昨儿刚巧梦到了你,你今儿就过来了。”
元良在一旁忙着拆台:“你成日说梦到瑞芷,也不见得天天都实现,梦这个东西跟现实其实也没多大关联。”
元夫人不管他,只是拉着瑞芷进屋:“你和你姐姐在家的时候,每到了生日慧茹都会帮你们做鱼面。她听得你要过来,今天起了个大早准备,就等咱们二小姐赏光了。”
苗慧茹原本是元夫人的远亲,家中落魄后入京投奔元府,嫁人后也一直帮着元夫人理事。
而今夫婿早丧儿女成人,慧茹便经常在元府小住,陪着两个女儿都入宫的元夫人打发寂寞。
且慧茹一向为人踏实稳重,自小看着那姊妹俩连个伤啊碰的都没有,也很是得瑞芷和元岚敬重,称呼一声“苗姨”。
看女儿很开心地几步一蹦跶去吃面,元良捋着胡须直摇头。
即便是当年元岚入东宫为侧妃,元夫人也思念过;大儿子去参军,元夫人也无奈过,二儿子外放,元夫人也记挂过。
可这些若是跟瑞芷十二岁入宫相比,可都是太小儿科了。那段时间,自家夫人经常在半夜睡着睡着就坐起来伤神,而后整宿地睡不着,白日里絮絮叨叨都是“二丫头”,可见瑞芷这姑娘委实招人疼。
其实不光是夫人,自己那段时间也和着了魔一般地难受,没有了瑞芷在身旁“爹爹长爹爹短”没日没夜的啰嗦,没了小姑娘甜甜笑着跟他说东讲西,他也努力适应了好长一段时间。
瑞芷吃到了鱼面特别心满意足,捧着花茶就跟元夫人说自己在宫里多么“横行霸道”,都是自个儿欺负别人,没有人敢找自己麻烦。
元夫人嘴角噙笑细细聆听,心里也知道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女儿这般粉饰太平也是希望自己可以安心。
正在娘俩说到兴奋之处,就见得元三哥元音身旁的小厮跑进来道:“夫人好,我们爷听得二姑娘今儿休沐,特地跟陶翰林请了假,有话嘱咐二姑娘呢。”
贺氏也知道瑞芷跟三个哥哥感情很要好,便点头道:“去吧,你哥哥估计也是想你想得狠了。”
瑞芷又三个哥哥,大哥元则从武,随朝廷大部队出征最近时有动乱的玉门关未归;二哥元奕是当年宋王伴读,现外放为官未归;倒是三哥元音刚刚过了殿试,在翰林院做了个清闲职位,自家娘亲真心不希望三儿子有“大出息”,只求他可以安安稳稳地留在京里,好歹给家里人留个念想。
元良虽然是文官出仕,但追根究底还是武官出身,元家祖上曾经跟着成国公唐家一门帮着齐家打过天下,所以家中对武术很是重视,瑞芷便在家中广阔武场上很如愿地见到了三哥。
几日不见,瑞芷发现自家三哥已经不复前些时日的神采奕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憔悴无力感。
瑞芷伸出爪子拍了拍三哥的肩膀:“太招人疼也不好,我不过才多久没回来,你就这般放任自己颓废。”
元音一把打掉瑞芷的爪子:“别闹了,是咏宜……她进宫了。”
“什么?”
信息量太大,瑞芷有一瞬间的脑袋空白,随后就是满满的不可置信:“你是说咏宜?自小跟咱们一道儿玩的陈家咏宜?”
“对,难道还有第二个?”
“可可可……她不是知道你的心意,你也知道她的。咱们家虽然比上不足,可比起她们家来注定是有余的,你们不是都戳破窗户纸就等着定亲了吗?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不知道。”元音声音里满满都是无奈,“所以我请你,务必帮我去问问,而后着人递个消息出来。就算我已经输定了,也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输的。”
“咏宜家里烂事很多,恐怕不是自愿的。”瑞芷帮着好友辩解道,“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定了局,以哥哥殿试二甲第七名的通透,就知道应该向前看。”
“好……”元音的声调变得有些沙哑而沧桑,“有劳了,二妹,我尽量。”
瑞芷是第二日晨间回宫的,她一早就打好了主意,只要交待完工作后,就直接杀去储秀宫那边问个究竟。
谁知她还没找上门去,陈咏宜身边的丫头见善就跑过来寻她,一见面便跪在地上哭得厉害:“元大人,救命啊,我们小主大抵是遭人算计,现下已经快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