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答答的雨渐渐大了起来,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令均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轻咳一声,顺势咬了一口苹果,咽下去之后,再度开口,“怎么那么不小心?剖腹产,自己不知道啊,不觉得疼啊,怎么就搞出个伤口崩裂。”
虽然是责备的话语,可苏扬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关切。她往沙发背上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敛了脸上的笑意。
令均没有再追问她为什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他见过薄晋洲,也见过苏扬提起自己老公时落寞的神情,自然知道她跟薄晋洲的关系并不好。
见苏扬的神色一下就淡了下来,令均“啧啧”两声,“哎呦喂,还说不得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喂,你把我家那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姑娘还回来好不好?”
被他一闹,苏扬也没精力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心情瞬间就好了许多。
两个人聊了没一会儿,小薄荷就醒了过来,哼哼唧唧地寻求关注。
苏扬扶着沙发的扶手缓缓站起身来,“走走走,去看看我家小薄荷。”
令均还真没接触过这么小的婴儿,一看见小薄荷,就跃跃欲试地想要抱起她来。苏扬检查了一番,看小家伙没拉也没尿,这才放心地把她放在了令均的怀里。
他从来没抱过孩子,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见他僵直的样子,苏扬忍俊不禁地摆弄了一番,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的两只手摆成能让小薄荷躺着舒服一点的姿势。
他爱不释手地逗着怀里的小婴儿,苏扬看着他的样子,放松地窝在沙发上,两个人说说笑笑的,时间倒是过得也快。
玩儿了好一会儿,小薄荷突然哭了起来,令均急忙站起身来,上下掂着想让她停住哭声,然后就闻到了一阵臭气。
苏扬大笑着把小薄荷从他手里接过来,见他脸色实在难看,抿唇憋着笑,给小薄荷换了尿不湿。
令均黑着脸远观着气场和谐的母女,不知不觉间,嘴角就扬了上去。
这种场面是他从来都没见过也从来没想象过的,在床边忙碌着的苏扬跟他记忆中那个瘦小倔强的姑娘重合,他走近了一些,替她把落下来的长发别到耳后。
苏扬手上的动作还有些笨拙,她把换下来的尿不湿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把小薄荷的屁股擦干净之后,轻轻拍了拍,微笑着把她放到边上铺好的尿不湿上。
小家伙很配合,咿咿呀呀地伸着手想去够她,手在半途触到什么东西,抓住就送到自己嘴里。
苏扬抬头瞥了一眼手指被小薄荷嘬住的人,“你洗没洗手啊,就让她嘬。”
“我怎么那么冤枉啊。”令均刚要坐到床边,被苏扬一瞪,直接蹲到了地上。“得得得,知道你不让人穿着外裤坐床上,我这不也没坐吗,你这是凶给谁看啊。”
苏扬忽略他的叫嚣,试探着把他的手指从小薄荷嘴里拔出来,却见小薄荷抱得更紧了些。
令均突然轻笑出声,“真是奇妙,她连牙都没有,这么小,以后会不会长不高啊?”
“你再瞎说。”苏扬佯装着冷脸看了他一眼,把小薄荷的衣服整理好,抱起来。
因为手被小家伙抱着,令均也只能跟着站起来。
苏扬往沙发那边走,令均也耐心地跟在她身后。两个人一同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她突然开口说:“我觉得她可能是饿了。”
“啊?饿了那就喂啊!”话刚出口,他才意识到不妥,轻咳一声,“我还不想走呢,要不,我先去厨房待一会儿?”
苏扬点了点头,眼看着他把手强行从小薄荷嘴里夺出来,进了厨房,这才边摇着手臂边说:“不哭不哭,妈妈这就喂你。”
厨房里,暖橘色的灯光笼罩在令均的周身,他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无所事事地打开冰箱看了看。
冰箱中空无一物,他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果然还是不爱做饭”,扫视一周,往壶里加满水,摁下加热开关。
厨房的隔音没有外面房间的隔音好,他隐隐约约能听见楼下谩骂的声音。
当年他碰到苏扬的时候,是他面临人生最大考验的时候。原本他的秘密是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可是在分享着同样秘密的人面前,他拼尽全力地为苏扬保住了一条命。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住在一起是因为他无法确保苏扬会不会把他的秘密说出去,到了后来,两个同时被世界抛弃的人竟然开始惺惺相惜了起来。
堃市的地下交易钱庄跟香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年他选择了那儿,就是这个原因。后来,随着于中诚金盆洗手,举家迁回霖海,他就也顺理成章地跟到了这儿。
霖海,他记得那个时候苏扬是痛恨属于这个城市的一切的。但是对于她最终还是会回到这儿,他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那四年里,薄晋洲这个名字,他每天都能从她嘴里听到好几遍。
“出来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令均听到苏扬叫他的声音。
“稍微等一会儿。”水早就开了,他续到暖壶里,从上面的架子上拿下一个玻璃杯,顺手在水龙头下面冲了冲,一起拿了出去。
苏扬的头发已经扎了起来,令均脸上勾出一个笑,“对了,你这坐月子的,身边怎么也没个人照应一下?要不我每天都过来陪你?”
“得了吧你,你要是有这时间,还不如赶紧好好找个女朋友。”苏扬摇了摇婴儿床,见小薄荷不哭不闹的,抬头看向令均,“你帮我把婴儿床拉到沙发那边吧。”
“得令!”他把手里的东西一搁,窜到床边,直接把婴儿床搬了起来。
苏扬跟在他身后,正要说什么,令均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把婴儿床放好,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捏住小薄荷的两个小耳朵,“你他妈的还能干什么?!这点事情都干不好,不如赶紧滚蛋,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话音刚落,他就关了机,把手机往衣服兜里一揣,松开捏着小薄荷耳朵的手,讨好般地笑着看向苏扬。
苏扬也不理他,慢悠悠地坐到沙发上,轻叹一口气,拿了个彩色的球逗弄小薄荷。
令均看着她的模样,似是想起了什么,默不作声地坐在了她旁边。“以前,我爸也给我买过一个跟这个差不多的球。”
他很少在苏扬面前提起自己的父亲,苏扬诧异地看向他,却见他一脸的平静,很少见的样子。“怎么了?”
她脱口而出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令均惨笑一声,抬手捏了捏额角。
细细密密的雨点打在车顶,发出悦耳的声响。
薄晋洲的车在苏杨家楼下停了许久,不知不觉间,车里的烟灰缸中已经塞满了烟头,他打开车窗,透了一会儿气,刚要下车,突然看到楼道中走出一个他厌恶至极的身影。
几乎是立刻,身穿黑色皮夹克的人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片刻之后,薄晋洲整理了一下衣领,推开车门。
他们两个人的身高相当,薄晋洲勾出一个微笑,“第二次见面了,自我介绍一下,在下薄晋洲。”
“嗯,我听苏扬说过。”令均歪了歪头,“准确地说,我曾经每天都听到你的名字,连续听了……”他挑了挑眉,“大概四年吧。”
雨水浇在两个人的肩头,但是这两个人仿佛都没有知觉,在雨帘当中风流倜傥地立着。
薄晋洲轻笑一声,垂了垂眸,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面上仍然带着风轻云淡的笑,“这我倒是可以想象。”言语间尽是自信。
“那薄先生,是不是应该对苏扬好一些?”令均哼笑一声,接着说:“四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从生到死,再由死复生。不过我很奇怪,为什么过了那么久,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她仍然忘不掉亲眼见证了她所有不堪的人。”
薄晋洲的手已经攥成了拳,他不知道令均口中的“从生到死,由死复生”到底指的是什么。他也从来没想过,令均会知道那么多关于他跟苏扬的事情。更让他觉得讽刺的是,在对方清楚地知道关于自己事情的同时,苏扬甚至不愿意跟他讲讲她是如何认识了这个叫令均的人。
“对了,我叫令均。”
这是初次针锋相对之时,令均留给薄晋洲的最后一句话。
苏扬笑着拉开门,目光在触到薄晋洲阴晴不定的面孔时瞬间就冷了下来。
“怎么?你以为我是谁?”薄晋洲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双手撑在门框的两侧,一副要强行进入的姿态。
苏扬愣了愣,这才注意到他身上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流下来。她往里侧了侧身,“先进来再说。”
门关上,一个转身的功夫,薄晋洲已经把大衣摔在了地上。想来是雨并不算大,雨水并没渗到里面。
苏扬给他取过来一条毛巾,薄晋洲看都没看一眼,就把毛巾甩在地上。
她神色平静地抬头看着他,“你搭错线了吧?”
“我搭错线了?”薄晋洲眸光中透出一股寒光,蓦地,他伸手掐住苏扬的脖子,四目相对,苏扬笑得一脸讽刺。
“有的时候,我真恨不能掐死你。”薄晋洲语气淡淡的,似乎只是在跟她话着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