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三姨娘那里做的什么差事?”好半响,苏青箬才放下那片梧桐树叶,回头向陆媛问道。
陆媛的目光停在不远处,不知道是看那几支残荷,还是在看水池边的几株芦苇,“我在茶水间服侍。”
苏青箬默了默,想来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陆媛不想让两人就这么一直独坐下去,自己起了话题道:“别人过生辰,都是热热闹闹,为何你喜欢来这清寂的听雨轩?”
苏青箬配合的回答道:“你也说了听雨轩这里清寂,我这人一向不爱热闹,就喜欢清寂。”
陆媛微微笑道:“你经常来这里吗?”
“也不是经常,只是心情不好时,会来这里走走。”苏青箬清晰而缓慢的说道。
陆媛一时无话可说。倒是苏青箬想来觉得自己的话扫了兴,重又挑起话题道:“你怎么也会到这里看这残荷败景?”
陆媛淡淡道:“我是路过听雨轩,来这里歇歇。”想到秋水的事,一时不由出神。
苏青箬忽然叹了口气:“时候不早了,我要走了。”
陆媛回过神:“我差不多也要回去了。”
与苏青箬在听雨轩分开,陆媛径直回了涵碧院。
一回到院里,就接受到了几束又羡又妒的目光。
“芳儿,姨娘找你。”夏露从上房走出,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陆媛一怔,继而调整好表情,应了一声。
耳边传来丫鬟们的议论声,“二少爷”几个字隐隐约约传了过来。陆媛脚下不稳,险些一个踉跄,更引来丫鬟们的嘲笑,“看看,高兴得连路都不会走了。”笑得最大声的,是和她同房住的秋夕。
陆媛踏进上房时,心下对二少爷恨得要死,却不能不对三姨娘绽开一个毫无破绽的微笑,“芳儿见过姨娘。”
三姨娘脸上却无平日的笑容:“你一直都呆在茶水间,为什么二少爷会知道你这么个人,还巴巴的找我来要你?”心下却一阵恼怒,气愤陆媛小小一个丫头竟然心思不小,敢背着她勾引二少爷。她自己看上陆媛是一回事,别说二少爷还小,就凭陆媛这么小就这么大野心,她也不放心。
陆媛在心内气愤不已,别说给二少爷当姨娘,就是二少爷肯娶她为妻她都不干,“这要从秋夕说起,她临时有事便让我替她跑了一趟雪香院……”陆媛干巴巴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最后又道:“奴婢是个死心眼的人,认准了主子就不会改变,姨娘将奴婢从浣衣房要来,奴婢就认定了姨娘,还请姨娘不要将奴婢打发给二少爷。”
三姨娘的神色缓和了些,近日太太的举动越发蹊跷,行事越发捉摸不透,她不由火气大了些,俭儿一向是个好色的,看到了一个生的不错的丫鬟,想要到身边也是常理。
“二少爷那里的丫鬟月例多,活计清闲,打赏也不少,你就真的不动心?”三姨娘慢条斯理的继续敲打陆媛。
陆媛眉眼不动,面上一片坦然:“奴婢只知道茶水间活计清闲,姨娘对下又很宽厚,所以从来没有生出过外心。”
三姨娘笑了笑:“你这孩子真是实诚。”
陆媛闻言松了口气,希望太太早日斗倒三姨娘啊,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头?
许是陆媛的忠心取悦了三姨娘,从上房出来不久,三姨娘便打赏了陆媛一支银色珠花点翠簪并两对金珊瑚珠耳坠,并言明只要她继续在茶水房好好做事,明年就会升她的月例。
虽然这个许诺招得其他三个三等丫鬟的妒忌,但这样的话也相当于在说不会将陆媛打发给二少爷,相比起后者,陆媛觉得还在承受范围。只是暗地里,陆媛却比以往更加期盼秋水能够尽快找到太太想要的东西,自己也好早日脱离苦海。
日子不知不觉溜进了腊月,这天清晨,陆媛在茶水房刚烧好一壶热水,秋水就走了过来,悄悄塞给她一包东西,低声道:“你先贴身收着,明日夏露要茶喝时,往里面洒上一些药粉,一定记得。”
陆媛虽不愿搀和到里面,但到底也盼着太太那边能尽快得手,也就痛快接了那包东西,应了下来。
第二日午后,陆媛才等来了要茶喝的夏露。陆媛早已知道夏露的性子,喜欢支使别人,轻易不肯自己动手倒茶,正好方便自己行事。
陆媛特地挑了一只好看的茶盅,里面早抹了一层药粉,然后倒了一杯花茶,借以掩盖药味。
夏露毫不怀疑,接过来一气饮完。临近年关,身为三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她要做的事还真不少。
陆媛在夏露走后松了口气,迅速的用热水洗了几遍那只茶盅,直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后才作罢。
秋水的那包药见效很慢,直到第二日,陆媛才听到房里的秋夕说夏露病倒了,烧的不轻。
三姨娘得知夏露病后眉头微皱,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病了?吩咐人去请大夫后,三姨娘就开始思索起来,然后把秋水叫了进来。
三姨娘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丫鬟,身材适中,肤色白皙,眉目虽不出众,但是却很耐看,着一身藕荷色的锦缎袄裙,一色的半新不旧,头上只插了一支莲瓣银簪,鬓边垂着一对金镶珠耳环,既不打眼,又不会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时间过得可真快,眨眼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四五年了。记得你刚来时才留头,那时不过到桌子这么高……”三姨娘将几年前的往事娓娓道来,语气很是亲和。
秋水很是耐心的听着她的一言一语,论相貌茶艺她比不过陆媛,论口齿她比不过夏露,论心细如发她比不过夏晨,论人际交往她比不过秋夕,但她却有一个别人没有的长处,那就是耐心。
三姨娘说了半日,话锋一转:“你这个丫头是个忠心的,如今夏露病倒了,一时半日恢复不过来,这院里这么多事,夏晨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你无事就多帮帮她……”
秋水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是,奴婢知道了。”
三姨娘却极为满意:“去吧!”再看看吧,若是夏露到了那日还起不来,就只能试试这个丫头了。
三天后,夏露的病非但没有减轻,反而重了起来,人烧得昏昏沉沉,别说起来,就连意识都模糊了。
陆媛心不在焉的守着炉子,好容易等秋水踏进茶水房,就要张口。哪知秋水却赶在她头里道:“放心,再过几日便好。”这话看着没头没尾,陆媛听了却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她终于明白太太为什么没有挑中她而选秋水做那个内应了,因为她的心终归没有秋水硬。
腊月十六那日,秋水终于如偿所愿的得了三姨娘的吩咐,去和太太院里的那个内鬼接应。
午时时分的大厨房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各个院里的丫鬟提着食盒进进出出,秋水提着一只红漆雕花的食盒,进了门就轻轻稳稳的说道:“哪位是祝大娘?”
一个年约四十的妇人闻言走了过来,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她的食盒,笑道:“姑娘的食盒倒别致。”
秋水淡淡瞥了她一眼:“三姨娘今日想吃祝大娘做的果馅团圆饼,特命我来传话。”
祝大娘状似随意的问道:“姨娘想吃什么馅的?”
秋水缓缓道:“当然是桂花馅。”
“不巧了,今日桂花馅却没有了,只有枣泥馅。”祝大娘捧出一只青花缠枝莲纹小碟,“只能委屈三姨娘了,不过滋味却不错,三姨娘一尝便知。”
秋水不冷不淡的接过,她也知道三姨娘不会轻易的就这么让她见到人,不过她可以等,早晚有一日,她会见到那个内鬼。
回到涵碧院时,待秋水重复了祝大娘的话后,三姨娘抬头看了她一眼:“她这是在提醒你下次接应的时候去早点。”说完也不避她,直接把饼掰为两半,一粒蜡丸就露了出来。
蜡丸里的纸条上只有四个字“通房,红拂”。
三姨娘捏着纸条冷笑:“太太果然贤惠,连庶子的通房丫鬟都给我预备下了。”
秋水像没有听见似地一动不动,沉默以对。
三姨娘回过头就看到了她淡然的样子,心下又多了一分满意,同时夏露的病时好时坏,也让她不得不重新考虑培养一个心腹。夏晨不是那块料子,虽然老实能干,但却不够忠心,更为重要的是没有什么把柄在自己手里不好掌控。
秋水虽然也没有什么把柄被自己抓住,但是她这样无欲无求的淡然的性子却最适合做心腹,不会怕她会因为财帛而背叛自己。
三姨娘万万想不到的是,秋水的把柄却牢牢的被太太握在了手中。
太太闲适无比的躺在紫檀木镶云母的罗汉床上,前面隔着十二扇鸡翅木屏风,给太太看病的贾大夫就坐在一张玫瑰椅上,向太太汇报着情况。
“人已大好了,再调养个半个多月就……”
太太忽然打断道:“受过重伤的人,岂是几个月就能养过精神来的,你再开几副药吧,好好调养几个月再说。”
贾大夫就应了声是,恭恭敬敬的起了身,由桂妈妈送了出去。
竹香从侧间走出,“太太,二少爷院里的管事来报,一个叫红拂的二等丫鬟得了伤寒要挪出府去。”
太太嘴角微翘:“准了。”正好给绿珠清路。
一阵脚步声响,三少爷章俊走了进来,“母亲哪里不舒服?”
太太笑道:“不过是有些积食,倒惹得你巴巴的跑了过来。”又叫竹香去倒滚烫的茶。
章俊听是积食之类的小事,心就松了下来,问道:“刚才恍惚听得母亲身边的丫鬟提起二哥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太太似笑非笑:“哦,你认得那个叫红拂的丫鬟?”
章俊不在意的点头道:“二哥的丫鬟名字都起得极好,一听就知道是他院里的。”
太太了然一笑:“你二哥哪有你会起名,什么绿珠红拂,他院里的那些丫鬟也配叫这两个名字?”
章俊道:“说起丫鬟,我倒想起一事,我身边的轻尘和轻雪也都不小了,不知母亲什么时候替她们指个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