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沫从欧洲回来已经过去将近半年了。这半年多的时间,她渐渐将自己的情绪给理清楚,同时,一些郁结在心里的想法也慢慢的疏导开,整个人像被净化了一般,只觉得眼中的世界都变得明亮了。
如今回想起来,她真心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是傻得离谱。为了那么点事,竟然被折腾地连家门都不敢出。亏得她当年还是解剖实验室的常客,这抗打击能力委实差了些。
但她也觉得,这一趟罪受下来,也是值得的。
她回到纪家,阿姨殷勤的给她递上拖鞋。她轻声谢过,将包挂好,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到客厅。
难得今天所有人都在。父亲坐在沙发上随意翻阅着报纸,自己的姐姐则缠着父亲给她的小金库提供一笔资金。至于继母……则是温情的在旁边训斥着。
一家三口,天伦之乐……纪沫脑中回荡着这些词汇猛然间觉得自己矫情的恶心。他们待她算是好的了。姐姐跟她一点架子都没有,继母对她也是尽心尽力。父亲平时虽严厉,对她倒也是温和的,几乎可以到达有求必应的地步。
但即使这样纪沫还是会有些患得患失。怎么说呢,私生女的底气终究是不怎么足的。他父亲还是挺人道的,在她母亲和养父出事后还愿意让她认祖归宗。换了别人,这种脏水恐怕是避之不及的吧。
但无论怎样,不是从小一起生活的终究难交心。况且,她对父亲的疙瘩让她难以对他们敞开心扉。
杨艺是率先注意到她来的。她不再顾着自己的女儿,朝她这迎了上来。
“沫沫回来了啊,怎么样,身体好些了没?”
纪沫笑着将头发往耳后撩了撩:“早就没什么事了,说起来也只是些小车祸,是我自己承受能力太差了。”
“前段日子真是吓坏我们了。不过那个黎咨询师真是有本事,没多久就让你走了出来。”杨艺越说越觉得欢喜,握着纪沫的手,说:“今天晚上就住下吧,你的卧室我一直都有叫人打扫。还有叫阿姨给你做两个你爱吃的菜,好好补补血气。”说着她就兴致勃勃的跑厨房去交代阿姨了。
父亲把报纸放了下来,推了推眼镜说:“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吧,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纪沫摇了摇头:“都检查过了,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了。”
他点点头:“你一向独立,自己的事要自己处理好,要好好照顾自己。”
纪沫乖巧的点了点头。
吃饭前,纪柔拉着她到她房间去看她刚买的一柜子春装。但无奈的,纪沫对这些女孩子家家的东西实在是提不起兴趣。秦暮曾经说过,她空生了一副娇小姐的模样,偏偏有一颗糙汉子的心。以前学法医的时候天天跟尸体打交道,满身尸臭的更是不修边幅。而如今,虽然情况改善了些,但在衣着方面她一向是不太讲究的。只要大方得体就好了。
当然,既然被人家领来参观了,漂亮话还是要说几句的。而且纪柔真的是很漂亮,那些衣服穿在她身上,就跟电视里的模特一样赏心悦目。纪沫看了一会,蓦地有些羡慕这样子的她。
来这里这么多年了,她的喜好他们都清楚。所以今天的饭纪沫吃的很开心,饭也多吃了一碗。
她在这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所以洗完澡后纪沫就直接扑到了床上打滚。打着打着她脑子里的思绪就跟走马灯一样,那些画面无比真实的在她脑海里呈现。
黎仲……纪沫默念着他的名字,眉眼弯弯的笑出了声。
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为之动心的男人。干净整洁又清爽,她去找他咨询时,他的声音像是具有魔力般,将她一点点的拉出那个泥沼。她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咨询着咨询着竟然觉得他无比的对她胃口。个性温和并且学识渊博,举止谈吐间处处可见风度。
总之一句话,这男人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纪沫并不是没谈过恋爱,但动心这真是第一次。
说来,她跟她曾经的男朋友都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但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她被某个不长眼的家伙给甩了。说起来也可笑,不知道是谁把她是这家的私生女的事给说了出去。那男人的妈是个很古板的人,说她这种出身会玷污了门风。于是吵着闹着要他们分手。那男人也是个胆小的,拗不过自己的妈就跟她分了。
纪沫原本并不怎么注重爱情。在她原有的认知里,只要男女性格相近,就能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婚姻里只需要亲情就够了。可即使不爱那个男的,可被这么莫名其妙的甩了,她理所当然的会郁闷。可谁知道她会在出国散心的时候出了车祸,然后在这双重的打击下,她心理出了问题。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从医院出来的那几天她做什么事都没有兴趣。整天恹恹的待在家里,不去找工作,也不跟人交往。纪沫心里明白她其实不必这样的,但无奈有个梗卡在心里,无论是闭着眼还是睁着眼,她眼前总觉得被那一幕血红所充斥。无论她怎么厌恶,她都挥洒不去。
她爸见她实在是不成样子,就托人找了个靠谱的心理咨询师。刚开始她还死掰着家里的墙不肯出去。可她爹纪城南哪是吃素的,像提溜麻雀似的一把将她拎到咨询师那里了。自此之后,她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黎仲真的是个极品。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他的咨询室,一个布置的很简洁温暖的地方。
木色的柜子上放着书本和一些咨询用的道具。窗帘是透纱的,淡雅的颜色,阳光照进来显得更加通透暖心。而那个人,她一进去就看到他站在那里,嘴角微微勾起,笑容虽然淡却比外面的阳光还要温暖。
不大的地方有两把靠背椅子。纪沫走过去,黎仲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坐下。
很神奇的,她浑浑噩噩的那么多天竟然瞬时听懂了他的指令,很干脆的在那个位子上坐下。
“纪小姐好。我很希望知道我在哪方面能给你提供帮助。”
纪沫本在发呆,听到他的声音被激的一抖。咽了咽口水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了。
“也就是说是那场车祸是你失控的源头?”
纪沫点点头。
“是这样的纪小姐,我们在遭受巨大打击下通常会出现一些认知上的障碍。那你在遭受那场车祸前,有没有觉得心里有不舒服的地方。”
“有一点点郁闷,因为那时候男朋友跟我分手了,所以我才会去国外散心。”想到那段不开心的事,纪沫不由的皱起眉。
“那你最近有没有想到男朋友的事?”
她摇摇头。其实这段日子,那个人在她脑海中的印象已经变得很淡了。真正让她痛苦的是,是那剧烈的撞击声以及血液涌出的冰冷感。
“那场意外让你很痛苦。你觉得自己一直处在那个场景出不来是不是?”
他的提醒让她想起了那场车祸,脸色惨白了几分。
“所以,你现在不愿出门,还有个原因是不想坐车?”
纪沫原本并没有仔细想过她为什么不肯出门。被这个人一提,她猛然见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她记起来了,今天爸爸把她塞进车子的时候,她激烈的抗争了一回。
黎仲看出了端倪,继续一步步的引导她。
“纪小姐,这世上每时每刻都会发生各种意外。有人怕坐飞机,但飞机是世上最安全的交通工具。有人觉得在家安全,但有人在睡觉的时候都会遇到地震。你不能因为一次意外,就将坐车视为一件可怕的事情。”
他的声音温和动听。纪沫在他的引导下,开始正视起自己的问题来。她开始察觉到心底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生变化。
那次的咨询进行的和愉快。虽然她并没有完全得到改善,但比起来之前的状况明显好了很多。临走前她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黎仲,莫名的期待起下一次的咨询来。
在纪家住了一夜,纪沫就告辞回去了。上大学后她就一直在外面跟人租房子住。不是他们嫌弃她在家,只是她自己觉得在外面比较舒坦。跟秦暮两个人可以天南地北的聊无节操的话题,可以饿得时候,在那个小公寓鸡飞蛋打的煮小火锅吃。纪沫自认自己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那些名门淑女的活她委实干不大来。
回到那个小公寓,纪沫开始着手应聘咨询师助理的工作来。一方面她觉得这个工作能帮上人,另一方面她想离那个人近些。可以有机会展开攻略。
其实治疗完毕后她就跟他表白了。那回,她红着脸,头往旁边一瞥,羞答答的开口:“黎咨询师,我喜欢你,做我的男朋友好不好?”
哪知道黎仲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笑,对她来了一句:“这是心理治疗中产生的移情现象,纪小姐不要多想。如果还有问题,我们可以进行下一轮的咨询。”他说的温和又干脆,既没有让她下不来台,也瞬间断了她的念想。
那一瞬间,纪沫觉得心口有千万只***奔腾而过。她人生中第一次真心实意的告白,竟然就那么惨淡收场了。
秦暮一进门就看到她在那整理材料。她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自己这朋友真的是魔怔了。虽然从那场车祸中走了出来,可仿佛陷入了一个更大的漩涡里。为了自己的男神,竟然要在另一个领域里打拼了。
“纪小沫,你用得着这么发奋嘛。不就是个男人,用得着把自己往人家嘴边送。难不成你纪沫真的寂寞了?”
她没好气的扫了秦暮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是谁以前嫌我身上有尸臭的?我现在迈向正轨了你又要说我!”
秦暮干咳了两声:“你以前的专业是吓人了些。我每次一看你拿刀就觉得鼻间有股福尔马林的味道,不干了也好。对了,你现在去考这个,能过吗?”
“我们以前也有心理课程的,我现在正着手考心理咨询师三级证书。过了的话虽不能立刻成为咨询师,但可以从助理做起,说不定我哪天就转正了。”
她兴致勃勃的说着,脑海里不断勾勒着自己的美好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