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突然想要一枚戒指。
其实子清已经送我很多首饰,红宝石蓝宝石圆形钻方形钻堆满了柜子,他说女孩子就要漂漂亮亮,可子清他只知道首饰作用,却永不会懂其意义,又或者说他懂得,只是不想实践于我身上。
每当这样想的时候,心底就会窜起一阵寒冷。
我不知如何御寒,正如我不懂如何收揽子清的野心。
苏子清:孩子,你不应这样叫我,我们之间隔过一年又一年……
那一年,我十九岁,子清他长我一倍。
彼时,我做天音酒吧驻唱,染红色头发,擦黑色唇彩,叠起双腿坐台上,懒散形象,只唱邓丽君。
是一首《漫步人生路》吧,让那一天本已与客户走至门口的子清停了步子,然后侧过身,看向我:在你身边路虽远/末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目标推远/让理想永远在前面/路纵崎岖/亦不怕受磨练……
我母亲是广东人,所以这首歌在我唱来韵味十足。当我抬眼扫台下的时候,我看到了站在走廊的子清。
我不曾见过比他更儒雅的男子,笔挺的阿玛尼西装,眉目含笑,如古时朗朗书生般斯文俊俏。
他看着我,一双眸子静静注视我,那里面的光彩竟让我一时恍惚。那是怎样的眼神,母亲去世的时候仍念念不忘她初见父亲时的眼,是不是就如这般夺目璀璨?
我的眼角忽地潮湿起来,是的母亲,我终于知道缘何你那样迷恋父亲,这样的眉眼,如何能挡。
破天荒的,那一首歌我唱了三遍,酒吧所有的客人都跟着哼唱结尾的时候,子清他走向我,将名片递我手中,来找我。请,一定。
他利落的走出酒吧,仿佛不带任何心思离开,留我空怅扬。
苏子清啊苏子清,好你一个苏子清,你清心一场,却惹我红尘万丈。
演出结束后,我甚至忘记卸装就急急拨他电话,是的子清,是我。
我们的第一次对话由我唤他子清而开始,他的声音沉稳和低重,他说孩子,你不应这样叫我,我们之间隔过一年又一年……
何必骗自己,在你要我一定来找你的时候,你就再没有划分过年龄。我叫聂长歌,子清,我不再是孩子。
长歌:什么我都不在乎,但是子清,莫再说我与你之间隔过多少个春夏与秋芒。
三年,我跟随子清足足三年。没有承诺,没有誓言。
苏子清他给不起我,他只说我的青春让他不安,却不知年华从手指间流过时,我的心也愈需要彼崖。
不是没有恩爱的时候,子清从天音买清我合约的那个晚上,他喝了很多酒,拥着我的肩说长歌,留下来好不好?
好不好。子清,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你可以这样抱着我,顺从点头,踮起脚跟亲吻他的脸颊,什么我都不去在乎,但是子清莫再说我与你之间隔过多少个春夏与秋芒。
我进入他的公司,做签约歌手。子清不惜血本从国外请回老师教我所有,他要我成为最红的歌星,紧跟他的步子,即便苦累我一并忍过去。
只是子清他,我再不曾见过如酒吧那晚炽热的眼神,他雄心勃勃似乎先前所有只是为了挖回一个歌手,关于感情,不提半字。
我不禁恐慌。对于子清我抱予太多,而做歌手是否成名却是最无关紧要的一环。在出完第一张唱片后的庆功宴上,我叫住切完蛋糕就准备离开子清,他回过头,一脸不耐烦,却还是揽过我的肩,长歌乖,很多人等着你呢。
到底为什么,子清?只是一年的时间,我们为什么变成这样?
是你想太多。我不想让你工作分心。快回去吧。子清捏起我手,往大厅领过去。
从一开始,你就只当我是你赚钱的工具,是不是?什么酒吧的惊鸿一瞥,什么遇见什么注定通通都是假的,是不是?可是苏子清,你可知我的心,你是否想过做明星并非我的梦想,我所做一切都只为了你,你到底如何才能懂?我狠狠甩开他的手,眼泪汹涌而出。
苏子清愣在那里,看我良久,缓缓侧过身去,长歌,你是在跟我要什么吗?
要?我为何来此,苏子清你到底有心无心?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男人,一如初见的沉稳俊朗,可心却深到我触不见的底。
我给不起你,长歌。我经历太多,却始终明白人只有一次情一次爱,我全全给了海玉。长歌,别逼我。
海玉?苏子清公司人人口中的那个完美女人。是苏子清打造出的第一个歌星,红透了半边天,声名有如日月。可却在最当红的坠楼自杀。
她同你一样只唱广东歌,音色一样的美好,我为她付出一切,她却背叛我,宁愿退出也要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我把她关起来,但是长歌,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会自杀……所以长歌你也一样,你选择留下来,就别指望再能走出去!
苏子清眼神冷峭,继而扔下我甩手走人,步伐绝决到让人心生畏惧。
希文:生命多美好,可你何以不能再爱?
遇上沈希文之前,我从未想过离开子清。
从未。即便苏子清他待我一日赛过一日的寒,我也不曾想过要逃。
可是我遇上了希文,他同子清一样的彬彬有礼,一样的光鲜逼人。
是在我生日宴会的当晚,我着一身绸质黑裙,佩一串黑色宝石,头发高高束起,做子清最爱的妆容。从七点宴会七点开始到十二点宾客散去,不见苏子清身影。
与所有人道别,说完最后一个晚安的时候,眼睛已被泪水布满,即使不能有爱,苏子清他又何苦绝到这份田地。
那夜我醉得不省人事,蹲在路边吐得死去活来,身后行人纷纷避人让,可沈希文他来了,他扶着我的肩递上手帕,说小姐你何苦,把自己搞得这么醉。
我呵呵的笑,那你何苦来沾我趟腥?我扭头看他,是想驱他走的,可瞥到他目光中星星点点的怜惜,我突然说不出话。
他扶起我,不管不问就将我带回家,放好洗澡水,合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他说,他值得你这样吗?偿使是我,必定不会让我女人宿醉街头。
一记惊颤。站在浴室里,突然间不知所以,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我猛得推开门,如若是你呢?我要安定,你给得起吗?
浴水的水哗哗的流,有热气自门缝散出,氤氤氲氲布满了整间屋子。他看我,眼睛一眨也不一眨,嘴唇慢慢启开,只要你肯将余生托付给一个初相识的人,我又为何不能试着承接。
没有爱情,没有爱情你也肯?
生命多美好,长歌你何以不能再爱。长歌长歌,第一眼我便认出你是聂长歌,享誉全城的当红歌星,不想你竟如此折磨自己。希文眼中雾气缭绕,长歌,你尚有选择。
希文上前抚我肩,手指在颈间徘徊,目光锁定那一串黑色宝石,长歌,你竟不知你又多美好……
苏子清:你走了再也别回来,这个世上不会有人再如我这样对你,你记住,你不会好过的!
与子清摊牌,我毁约,愿意赔上所有家当。
子清站起身子,侥有兴趣看我,最终哈哈笑起来,长歌你太幼稚,你离得开我吗?
苏子清,你不爱我,干吗留我?钱财我向来不稀罕,全数还你。
子清踱步到我身前,手指勾我下巴,我说过,你进来了,就别指望出去!然后目光滑落在我颈间,这一串珠子你哪里找到的?
你书房的盒子里,苏子清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摘下来!苏子清冲我咆哮,这是海玉的东西,不准你戴,快摘下来!三年来,我从未见过苏子清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让我呆住。
不准你碰她的东西,苏子清仿若疯了一般,一把扯下那项链,黑色宝石洒落一地,他愣了神,继而奋力推我出门,聂长歌你滚,你走了再也别回来,这个世上不会有人再如我这样对你,你记住,你不会好过的!
门被重重撞上,屋里传来他号啕大哭的声音,我知道那不是为我,那一串宝石,是我故意戴出来的,验证的就是他到底对我情至几分。
而今分晓。再见,苏子清。
我将自己交给希文。我告诉自己一切都不会改变,只是会更好,更好。
是从来没有过的安定。我日日穿希文的衬衣,光着腿走来走去。在床上拍希文睡觉的样子,然后任他醒来抱着我把我丢进浴缸里面,然后替我吹干头发,带着我一起去楼下吃饭。
我们在阳光灿烂的街头,都穿白色衬衣,笑容无邪。
我偶尔也接一些通告,演出,让自己忙碌起来,只是身侧形影不离的是希文。也终于可以面对镜头,痛痛快快的介绍说这是我的,沈希文。
只是不知道坐在电视那边的子清,他又作何感想。
希文:想想你的出身,有些安稳和幸福,你最好别奢望。
与希文的恋情十分平铺直叙。水到渠成,波澜不惊。你忍我让,一切都和睦到刚刚好,只是只是,再不见相爱滋味。
半年后,我的事业突然走下坡路,参加了几次商家宴会,谣言四起,所有报纸媒体在一夜之间将我写做风尘女,跟过多少老板,走过多少黑场,一时间天旋地转。我知道是苏子清在报复了。
而希文也开始夜不归宿,每每打电话过去,周遭一片莺歌雁舞,好不热闹。我在电话上声音轻缓,希文,你相信那些报道吗?
无所谓信与不信。长歌你本是酒吧出身,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一腔鄙夷,泪水忽地渲泄。
希文,为什么连你也会变?为何我遇上的每一个男子都会最后负于我?
聂长歌,想想你的出身,有些安稳和幸福,你最好别奢望。
那好希文,我从前的老板开始报复了,你自己当心。
扔下电话,我把自己深深地藏在沙发里,希文希文。那个从路边将我拾回,说要学生珍惜自己的希文,那个把头埋进我发丝里说会承接起我余生的希文,那个与我一起在阳光下穿白衬衣,将我举过头顶,大声喊长歌我爱你的希文……
真的,就不见了。
我发觉自己还是牵念苏子清,我一生中最初爱恋啊,让我如何能这样快的舍下。打电话给子清的秘书清苋,从前也算至交。
清苋在电话里支支唔唔,说长歌,你以后还是别打电话来了,苏总裁解雇了所以从前与你相好的职员,只留下了我……
清苋你放心,我不会再去找你,只是求你告诉我子清怎么样了?还好不好?
不好,总裁前几天刚听说原来海玉为他生下过一个男孩,而且也在这个城市,现在正用了所有精力在寻找。长歌,或者你也可以帮帮他,不过现在除了知道这男孩左肩有块蝶形胎记,再无别的线索。
原来子清与海玉曾有个儿子,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如何幸运,以子清性格,倘使让他找到,必定是连命抵给也在所不惜。
苏子清:难道说这一切都是注定,你欠海玉的,是生生与世世的不休。
希文突然在一天夜里打来电话,醉得语无伦次,他说长歌,你现在痛苦吗?我就是要你痛苦!
我皱起眉,不作声。
你以为真的有那么好心的人肯收留一个烂醉如泥的你?哈哈哈,聂长歌你好幼稚,那天晚宴我一直都在,你颈间的黑色宝石真的很漂亮,可是若戴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才叫完美。宁海玉,你有没有听过?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可是你的男人毁了他,或者我应该叫他一声父亲,可是他却生生逼死了母亲,留给我的只剩一张母亲戴着黑宝石一脸怅然的旧照片。聂长歌,我发誓不会让苏子清好过,委屈了你,也一样要受苦了……
电话嘎然而止,那边似乎有喊打的声音,我心里一阵发毛,正要再打过去,电话却再次响起。
是苏子清,他在电话里笑得极其得意,长歌,我可怜的宝贝,我很抱歉让你失去爱人。我说过,你不会好过的……
可是子清,子清你等一下,希文他是……电话已经是忙音。再打,关机。
苏子清,难道说这一切都是注定,你欠海玉的,是生生与世世的不休。
希文的葬礼很简单,黑白颜色的大厅里只站着几个他生前的朋友。我看着他的遗像,突然间大笑起来,笑得弯了身,笑得泪花四溅。
是的,我不曾爱过希文,他的生死,我并不挂怀。可是为何,我竟然如何悲拗。
(尾声)
我决定离开这座城市,永远不再回来。
登机的时候,给苏子清发了一张相片,扔掉了手机。
那上面是希白睡觉时我拍下的,俊朗容颜下,一块蝶形胎记展翅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