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瞧了一眼那边的老太婆,看她是何反应,只见她闭着眼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沉声道:“李庆家的,你别怕,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只要有我在,没人敢报复你!”
李庆家的听后两眼冒光,挺了挺腰板,开始长篇大论了,“四年前,崔嬷嬷就将她的侄女绮儿带进了府,也就是从那年开始,她们俩便做起恶来。第一,前年年末,老爷去了幽州,崔嬷嬷就威胁我家李庆,让他将旧账本烧了,重新做账,在账面上足足多做了一万两的空帐,全摊在了夫人和姨娘们的头面钱上。去年开春,绮儿她爹娘便买了一座大院子,以她家那破落户,若不是有了这笔不义之财,几辈子都盖不出那样的院子来!崔嬷嬷的大儿子也在去年迎了亲,光给女方的聘礼就有六百两,这可是七品官一年的俸禄啊,另外也买了大宅院,她的大儿子还在外面开起了绸缎铺,凭崔嬷嬷每月那四两银子的例钱,一辈子都攒不出这么钱来!
第二,去年七月,夏日炎炎,骏少爷和二小姐被送到荷风塘避暑,那里本是极清凉之地,没想到他们兄妹俩却齐齐病倒,许大夫去瞧过后却说是中了暑气,其实分明是他们俩的饮食被人做了手脚。跟着去荷风塘做饭的是老吴头,他向来厚道且是府里的老人了,从他手里做出来的饮食从未出过差错。可是自从有一日绮儿去了一趟荷风塘后,骏少爷和二小姐便出了状况。绮儿那日说是代夫人来看望他们兄妹俩,还送来不少可口的点心,骏少爷和二小姐当场就吃了好几块。可是绮儿刚走,他们俩便病倒了,足足喝了一个月的药才好,若不是他们身子骨硬实,怕是……怕是……。”
李庆家的哽咽了好几声,泪水一直淌到了脖颈,那模样真是可怜啊,她抬袖抹了把老泪,又接着道:“第三,今年五月章姨娘无故小产了,她对外说是自己不小心在院子里滑倒了,因为那日上午刚下过一场大雨,地面湿滑。可是当时老奴就在章姨娘的身边,分明是崔嬷嬷借着来送贺喜之礼时假装自己老迈摔了一跤,顺便将章姨娘推倒的!当时老奴心疼姨娘,准备来禀告太夫人和老爷,可是姨娘却说算了,说她已经有了骏儿和玥儿,这胎没就没了罢,还说即便告诉大家说是崔嬷嬷推的也没有人会相信,反而会认为是章姨娘自己故意摔倒,以孩子的性命来陷害夫人和崔嬷嬷,所以这半年来姨娘一直忍气吞声。
第四,也就是许大夫和孙登洗劫宰相府之事,许大夫这些年来与崔嬷嬷、绮儿好得似一家人,三个月前还听有人说许大夫想纳绮儿为妾,只不过绮儿心气高嘴上没同意,可暗地里两人却勾搭着。太夫人房里的梦儿说有一日半夜她闹肚子,去妙医阁找曾大夫,却撞见绮儿从许大夫的屋里出来。丫头病了只能找曾大夫,哪能找许大夫?谁知道他们俩做甚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有孙登,他一家向来是听崔嬷嬷指使的,孙登的婆娘伺候大小姐有七个年头了,他们夫妻本都是个老实憨厚且十分愚钝之人,竟然能做出这种洗劫宰相府的事,说出去谁信啊!”
李庆家的那张破嘴终于说完了,大家听得都瞠目结舌,这四宗罪全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李妍气得脸色铁青,这些都是什么乌七八糟、乌烟瘴气的东西,说的全是以前的事,她想反驳却一点证据都没有,因为她完全没有印象啊。
李庆家的明明是提前准备好了腹稿的,否则她哪能说得这么顺溜,还第一、二、三、四的,且条条说得十分清晰。正常情境下,在如此突发事件后表述事情都是想到哪说到哪,绝对不会陈述得如此有条理。
李庆家的说完还叫梅儿去拂柳阁将李庆做的帐本拿来,另外还让太夫人房里的梦儿站出来作证。梦儿没想到自己无意中告诉李庆家的事竟然被李庆家的当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她无奈地站了出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太夫人气得瑟瑟发抖,对着崔嬷嬷和绮儿厉声道:“当府里的主子们都死绝了么!没想到你们这对姑侄竟然如此恶毒,做出这么多天理不容的事来,连少爷小姐都敢谋害,还敢……还敢……”
她气得不知该说什么了,拼命地拍着桌子,“来人!快来人!给我把崔嬷嬷和绮儿拉下去,打一百大板,然后送到承天府发落,让她们等着砍头罢!快!”
一群家丁冲了进来。
“且慢!”李妍腾地站了起来,“太夫人为何只听李庆家的一面之辞?她若说我杀人放火了,太夫人莫非也相信?”
太夫人翻了个白眼,“我还没治你的罪呢,你休得张狂!若不是你在背后指使,她们当奴才的敢做这等事?”
李妍正要辩驳,徐澄伸手给李妍做了个手势,让她别说话。
徐澄听了这么久都未动声色,他觉得刚才看了一场绝好的戏,平时请来的戏班子唱戏可没这么投入,更没这么跌宕起伏,听得人心惊肉跳。
他瞧着太夫人,劝道:“母亲,你向来是沉得住气之人,又何必操心过急,待掌握了十足的证据再发落也不迟。另外,好歹也让崔嬷嬷和绮儿辩一辩,咱们宰相府行事向来光明磊落,绝不能只凭一个老婆子三言两语便定了他人的罪,咱府难道没有主子了?”
太夫人急了,“澄儿啊,她们好有甚么可辩的,有梦儿作证,等会儿帐本也拿来了,她们空口白牙能辩到天上去?她们若打死都不承认,你就打算放纵了她们?”
徐澄沉稳地说道:“母亲,咱们听一听又何妨?”他说完朝崔嬷嬷看去,意思是叫她有话赶紧说。
崔嬷嬷心里一阵激奋,她在府里这么多年,何时做过一件害人之事?今日被李庆家的这么污蔑,她打算豁出去了。
她来到徐澄面前,跪下了,“老爷,老奴从未让李庆烧甚么帐本,待会儿她们将帐本拿来,还请老爷明鉴。前年李庆想让他的儿子来府里当管事,夫人见他儿子平时吃喝嫖赌的,便不同意,他因此怀恨在心。至于说老奴推章姨娘之事,那更是无中生有,章姨娘小产那日我确实去送了贺喜之礼,可是我走出拂柳阁大门后才听得里面有动静。夫人有骁少爷,章姨娘也有骏少爷,老奴为何要冒死去谋害一个胎腹?以章姨娘的性子,还有太夫人对章姨娘的疼爱,若老奴真的行了此恶事,还能活到今日么?
至于老奴家买宅院和儿子娶亲开铺子之事,这个老爷以前就知道的,老奴的男人和绮儿他爹从十八岁时就跟着李将军在外打仗,去年他们俩先后受重伤被送了回来。李将军见他们俩年迈又受了重伤,以后再也干不了劳力,便给了他一笔抚恤金,老爷不是还让朝廷给退回来的老兵发一笔银子么?老奴家和绮儿家因此便各得了一千两银子。绮儿家买宅院和老奴家的大儿子娶亲、开铺子、买宅院的钱皆从此而来。”
崔嬷嬷说了这些之后,看向太夫人,“太夫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老奴家和绮儿家搜查。许大夫和孙登洗劫宰相府之事全都是章姨娘指使的,然后再由章总领来圆案,等会儿马兴回来就能道个明白。老爷乃宰相爷,只要派人去找许大夫和孙登,一切皆能真相大白。”
这时绮儿也跪了过来,“太夫人、老爷,奴婢才十四岁,怎么可能与许大夫有私情?奴婢还是处女之身,太夫人可以找人来验的。梦儿半夜撞到奴婢从许大夫屋里出来,是夫人那日半夜嗓子疼,奴婢去许大夫那儿拿药而已。许大夫虽想纳奴婢为妾,可夫人压根不同意,后来听说许大夫是想纳章姨娘房里的梅儿,听说梅儿还很乐意呢。”
梅儿拿账本去了,不知她若听到此话会做何反应。
绮儿接着道:“去年夏季,夫人担心骏少爷和二小姐在荷风塘疯玩耽误了功课,便让奴婢来瞧一瞧的,顺便带些点心。许大夫说他们俩确实是中了暑气,因为他们先是疯玩了一中午中了暑气,吃了点心后便躺在极阴凉的石头上睡了一个时辰,因此才病得厉害。”
崔嬷嬷见绮儿也说得一清二楚了,便朝徐澄和太夫人磕了个响头,绮儿也跟着磕头。磕完之后,崔嬷嬷又道:“夫人这么多年一心一意操持府里的事,何时有过私心?她对待骏少爷和二小姐还有驰少爷、骄少爷,全都是一视同仁,从未有过偏颇,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倘若老奴和绮儿真的做了这么多恶事,又如何能瞒到今日?”
李妍听得她们俩这般辩驳总算是放心了。
大家听得都有些糊涂了,开始是章姨娘这边指证崔嬷嬷和绮儿如何罪恶滔天,暗地里指李念云心肠如何恶毒辣。可是一转眼,所有的罪名又全都扣在了章姨娘的头上。
太夫人坚信自己乖巧孝顺的外甥女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她将桌前的一杯茶水砸向崔嬷嬷和绮儿的面前,茶水溅了崔嬷嬷和绮儿满身都是。太夫人尖厉地吼道:“你们这些贱骨头,到这种地步了都不知悔改,还乱吐沫子喷人,那就查!查出来后不仅你们掉脑袋,你们全家都得削足断臂!”
言外之意是,李念云也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其他人皆哑然,无人敢多言一字。本以为李念云与章姨娘相处和睦,没想到她们私下竟然交恶到如此水火不容的程度。
徐澄往堂下一扫,冷冷地命令道:“此宴到此为止,崔嬷嬷、绮儿、李庆家的都到我的至辉堂去,待梅儿和马兴到了也都跟着去。”
随后,他又吩咐他的贴身侍卫苏柏和朱炎带人去梅儿、绮儿、马兴的住处及崔嬷嬷家、李庆家、许大夫家、孙登家一一细查。
吩咐完之后,徐澄凝眸瞧了一眼李妍,再瞧了一眼章姨娘,“夫人、章姨娘,你们都回去罢,记住,不要动歪心思干扰我审案,到底是谁被冤枉了,我明日自会还她公道。当然,谁做下了恶,自然也会收到其恶果!”
太夫人刚才气得煞白的脸还未缓过来,徐菁扶着她起身回翠松院,然后坐上轿子回她的宝亲王府。二爷徐泽早就听得头疼了,他相信他大哥能处理好此事,便甩了甩袖,背着手走了。
李妍相信徐澄有能力澄明一切,一个宰相不可能会被一个姨娘玩得团团转,她带着骁儿和徐珺大步离开了祥贺楼。
而章姨娘也十分地自信,抬头挺胸地跨出祥贺楼的门槛。为了以防万一,她早就让李庆家的在绮儿和崔嬷嬷屋里藏了东西,她巴不得有人去查呢,查得越细越好!
宋姨娘坐山观虎斗,心里甚是开心,要是双方能斗个你死我活最后双双俱亡,那就最好不过了。
徐澄环顾着整个祥贺楼,刚才还是富丽堂皇的,现在奴才们已经忙着开始收拾了,一片狼籍。刚才还是热热闹闹的,现在只能听到下人们压抑的嘘声。
他快步走出门,走向他的至辉堂,他要审个一清二楚,哪怕今夜通宵不能眠。女人的虚伪他可以容忍,只要这个人心里有他。但是,若长着一副蛇蝎心肠,他绝不能忍,无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