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流云过月。清辉在地面上投射下朦朦胧胧的光与影,璎珞城之上镀满银光。三更天刚过,万籁俱寂。
当月牙穿过清絮一般的云朵中穿梭而出,岳锦袖与卢小渊两人走出阴影,停留在城主府门前。两个人的身高差距不小,但岳锦袖却丝毫未显现出低人一等的姿态,他高昂着头,看着阁楼上孤寂的烛灯:“你不进去?”卢小渊听着,目光里有淡淡的寂寥。他疲惫地摆了摆手,低声说:“不了……我不希望君怡知道我的这个身份……我不希望君怡知道我这样危险。”
“危险么?”岳锦袖没有笑,声音就像他姐姐一样平静:“天网还算好……与北山的地网比起来,与东堂的石格比起来,甚至与南府外府相比,都安全得多。”
卢小渊苦笑。
但这终究是危险。
岳锦袖见他不说话,低声留下一句:“明日在北城面馆等我们吧。”,之后抬腿向前,迈入城主府。
卢小渊抬起头,定定地凝望阁楼上的烛光,眼眶通红。月,再次隐入云层之中。卢小渊身影如风,闪退一旁,不知所踪。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岳锦袖阖上门,轻飘飘地跳到桌前,啄了一口酒,然后坐在凳子上,抬头看着握着残影剑柄默默忧伤的夏锦衣,轻声说:“天网新成员,代号画亡。书画的画,死亡的亡。”
“画亡。”夏锦衣重复着,目光却没有离开残影。
岳锦袖又喝了一口,继续道:“他的资质一般,但作为北山的内部实力,能够拼杀到天网内部,绝对不容易。”夏锦衣等待他的下文,嘴角微微上扬。岳锦袖压低声音:“如果我们要调查那场大火,必然要借用北山,甚至真的需要借用天网的力量。”挑挑眉毛,十分肯定地说:“姐如果愿意,完全可以把画亡收归手下。”
夏锦衣右手握着残影剑柄揽在怀里,伸出左手,蘸着酒水,在桌面上写下了四个字:天网画亡。
【浮生阁】分为东南西北四大分堂,东方晋元东堂,核心组织为玉格,外围组织为石格。核心组织作为整个【浮生阁】的一大主力,每个人的真实身份都被堂主知悉。其中最为众人熟知、乃至闻风丧胆的三人分别为:残花堂主(宫残花),代号残;副堂主(方瑟),代号琴;执行官(薛子明),代号寂。
晋元东堂石格收人标准较为宽松,因此任务难度一般,组织也较为松散,姜夏帝国各地皆由石格落脚点,而玉格的总部,作为晋元东堂的总部,设立在姜夏帝国云梦州一带,在距离城区较为边缘的山峦外围,远城远乡,是一个占地庞大的金玉庄园。方瑟日夜兼程,行进多日,如今终于穿越云梦州边缘,眼见得玉格所在映入眼帘,但浓重的杀气逼迫他渐渐减慢速度,最终停止进程,遥望高阁。
他能够辨别出自己清风阁,钩心斗角,是最为华美精致的建筑之一。他下马,背着落霞琴。
在知道胡钦身份的那一刻,方瑟就已经猜出落霞琴的所在。夏锦衣深刻研究晋元东堂,必然对其中杀手的思维做过判断,无论明暗,只要放在方瑟能力所及范围内,落霞琴必然无法逃脱他的搜寻。不能将落霞放在身边,夏锦衣必然要托付给最信任的人来保管。姜飞、姜念衾、以及其他几个兄弟,甚至姜屏、杜渊皇后、莼阳公主,皇宫中所有人与她都有着不小的隔阂,因此皇宫不可行,但方瑟之前并未探查到她与胡钦的这多交集,也就完全没有考虑到那个仅有过几面之缘的女孩竟是落霞保存的关键。
于是他走前,找到胡钦,肯定地告诉她自己知晓落霞在她手中,取得落霞后,修书一封由其代为转给夏锦衣,留恋不舍地望着她的屋舍方向,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帝都。
落霞花纹精致,危险。
琴中之剑锋利,轻薄。
方瑟靠近金玉庄园,侧耳倾听,仿佛内部仍有该存在的低语,也有细微的脚步声,但一种危险的感觉,却逼迫着他不得不绕开正门方向,从稍远一些的地道进入。
地道直通金玉庄园内部一处枯井,周围是乱蓬蓬的蒿草,还有一些惨败的栅栏和枯木,不出意外状况,不会有人从这条小道进入庄园。
因为许久不曾有人走过,地道中阴暗潮湿,蛇虫鼠蚁乱窜,方瑟着实忘记备着驱虫的东西,只得一手压着琴弦,以内力充盈全身,轻轻波动,发出低沉得人耳难闻的音律,驱赶异类。
枯井的位置在大片田产与亭台楼阁的交界处,方瑟确认四周无人关注,才在枯井内褪去白衣,毫不犹豫地换上夜行衣,将包裹藏在一处,丢下琴布,抱着落霞琴一步一步蹭上来。
阴暗的地牢,仿佛无边无际的黑夜,在月光被浓云遮蔽的晚上,更显得恐怖。
残花的一身紫衣金纱已经有了破洞,蹭了多处泥土甚至血污,她故意给予对手密道门开启的隐晦痕迹,与其他杀手一同蛰伏在黑暗里,闭着眼,呼吸声细微难以分辨。
地面上隐隐有翻箱倒柜的声音,甚至茶杯落地,水滴喷溅。
这个杀气腾腾的夜,不知何时才会完结。
庄园主并非残花,但也是晋元东堂的一名玉牌杀手,庄园内除了玉格成员,大多是在此劳作的普通劳动者,因此除非内奸作祟,桃花坞不可能如此精准地找到玉格所在地。还好自主阁受损后,但凡风吹草动,或每至夜晚,庄园主都会遣散普通子民,避免与桃花坞交战时产生大批量的人员伤亡。
周围只有风声,并没有可疑的脚步或者喘息。确认这一点之后,方瑟缓缓从枯井中探出头来,快速扫视一圈,然后再缩回去。他闭上眼,回忆着外面的场景,确定在不远处有一棵郁郁葱葱的古树。他再次侧耳细听,突然窜出去,连风声都没有,顷刻落在绿叶稀疏的树干上,借着月色打探四周,发现远处接近玉牌成员各自楼阁的地方,灯火通明,但却静得出奇。
血腥味自远方飘来,方瑟校准方向,三步并作两步,无声地急速前行,风声掠过耳际,裤脚被扯起,落霞仿佛在低低悲鸣,血腥味越来越重,方瑟自感大事不妙,忽闻身旁有脚步声极速靠近,他翻身上树,轻飘飘隐匿一旁,仔细辨别,能够听见那有两人对话。
“唉,这浮生阁还真是阔气,随便拿一样宝贝,都是天价!”
“可不,看看这建筑,看看这室内,啧啧!”
“这次弟兄们可是开了荤啊,应允了大半年,今儿可是杀得尽兴!”
“是呗,你看看这四十多人被咱杀得就剩下十四人,可比老王他们在浮生阁主阁那杀得够劲!”
“不过战斗力也不是一个层次,咱也是费了一大半人才拿下他们的,现在咱可是连百人都不到!”
“也是,我估计一会儿就得叫咱撤了,那十四个人可都不是好惹的,尤其是那个穿金戴银的漂亮娘们,真够倔!”
……
那两个人正走过方瑟脚下,方瑟侧听四周并无旁人,也知道了庄园内的情况,当即摸出两只飞镖结果了那二人,又清理现场,将尸体草草掩埋,然后往残花所在的流水阁飞掠而去。
“舞彩……”徐维晴始终睡不着,她坐起来,唤来舞彩,握着她的手,轻声说:“我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的,会不会出什么事?”舞彩摇摇头,安慰她说:“公主不必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您身边。”她说完,单膝跪下,用自己的额头轻蹭徐维晴的膝盖。
徐维晴轻叹一声,叫舞彩掌灯,而后伸手到枕下,取出那本她爱不释手的手抄本。她知道,那是夏锦衣闲来无事,曾经抄录的部分《霁兰经》入门。
这时候,突然有人推门而入,徐维晴一惊,手里的书掉在膝盖上。
一团凉风裹着九王爷姜念衾进了门,他大马金刀往凳子上一戳,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便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紧紧盯着徐维晴。
徐维晴慌乱地将手抄本抱在怀里,尴尬地笑笑,轻声说:“那个……十几日不见……九王爷别来无恙……”姜念衾勾唇轻笑,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动弹不得,然后瞥向舞彩。舞彩本是咬着牙不肯走,但被他那样一瞥,突然吓得不行,战战兢兢钻出门去,带上门,抚着胸口半天才缓过来。
姜念衾冷笑着坐到徐维晴身边,看着她僵硬着身体缩在床角,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姜念衾伸出手抚摸徐维晴细嫩的脸颊,凑过去,用醉人的声音,轻轻说:“怎还叫九王爷?”他的笑容那样危险,令人胆战心惊:“你可是……嫁了两次给我,如今这样陌生地对待我……为夫很是伤心啊。”
他特意强调了“为夫”那两个字,眼里满是戏谑。
徐维晴往一旁缩了缩,瞪着大眼睛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