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明犹豫着不敢离去，对于他的堂主，他还是了解的，如果没能按时把方瑟带回去，他大概是要受罚。他有些怯怯地看着夏锦衣，从刚刚的交手来看，此人绝非善茬，惹了她，估计自己也不能好过。
“这个……我要是完不成任务，可能会挨罚什么的……”他努力措辞，为难地看着她。
夏锦衣犹豫着，走到简朴的梳妆台前，将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匣子拿出来，丢给薛子明，淡然道：“本少与晋元东堂也算有些渊源，你将这匣子给你们堂主，只这是方瑟在皇宫里找到的，他感到疑惑，因此打算继续追查。相信你的堂主不会为难你。”
薛子明舔舔嘴唇，想要打开盒子。
夏锦衣冷笑着，背过身去：“你看了也不会懂，若是被你的堂主发现，说不定还会杀你灭口。”
匣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方瑟闭上眼睛仔细想着，什么东西能成为他远离晋元东堂在外的正当理由呢？夏锦衣又怎么会得到匣子、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呢？
想了半天没有头绪，方瑟只好将目光投向薛子明：“子明，你回去吧。”
事实上，此刻薛子明已经明了，凭借江湖盛传长公主的传言，今得一见，单论功夫，他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般来说，子明对他师父也是言听计从，这时候他也不好再留，推门要走。方瑟犹豫着，站起来，对夏锦衣点点头，轻声说：“我送送他。”
夏锦衣冷冷地看他。
“放心，我会留下。”方瑟温柔地笑着，说：“留在你身边。”
夏锦衣听罢，冷哼一声，信步走回桌前坐下，拿起兵书，继续读着。
见她这般，方瑟只是无奈地笑笑，便推着薛子明出了门。
屋外还有大雪飘洒，银白色的世界美得沉静温柔，时而会有风打着旋儿从衣缝里钻进去，三九天里，姜夏帝都还是颇有寒意的。
这一路上，两人都是沉默不语，各自想着事情。方瑟将薛子明送到府邸门口，拍拍他的肩膀：“子明，切记，这盒子里的东西，你不要看。我相信长公主不会害人。”薛子明温驯地点头。方瑟又说：“这些日子，我不在你身边，你要记得日日练功，为堂中多做贡献。”薛子明继续点头。“还有……”方瑟轻声说：“下次见到长公主，直接叫师娘便可。”薛子明听了，有些惊异：“师父，你这么快就能搞定她？”
方瑟将目光投向高远的苍穹。
“我方瑟想要做的事情，还没有什么不能成功。”
黑暗，笼罩了所有视线。
这个单薄的小女孩单膝跪在黑暗的角落里，周围有机关开启的声音，隐隐吱吱嘎嘎，接着，四方出现了些许孔隙，几缕光透过来，零落在她孤单羸弱的肩膀上。
她不过十岁的样子，借微光看不清她的神色，她衔着细细的辫子，周围似乎很安静，又似乎杀机四伏，不知何时开始，传来尖刻的惨叫。
暗处仿佛有什么在动，渐渐地，能捕捉到漆黑的轮廓，无数人影如风一般起落盘旋，紧接着哐啷一声，机关开启，四周嗖嗖嗖声音吵闹！
箭矢破空，在幽暗的长廊中四处飞射，女孩的身边突然出现很多人，模模糊糊地打斗着，箭矢贯穿一个又一个孩子的身体，惨叫声混合在骨肉破碎的声音里，远近各处此起彼伏。
忽而，一道箭矢擦空而来，女孩抬头，瞬间滚地躲开，单手支撑地面，重心前移，瞬间飞奔而出！箭矢如雨，女孩不断穿越人群，从小腿的绑带里抽出一把匕首，寒光乍现，她眼眸里杀气四溢，凡是挡在她面前的，全部被刺穿！
她不停地跑，一条条生命在她的手中终结。
血，染了她的衣襟，一层一层渲染，颜色渐渐加深刺目。
四周刀剑相抗，乒乒乓乓，这长廊没有尽头，只能不断向前，向前！
门口究竟在哪里？
“喂——”冥冥中觉得那是在叫她，女孩一个漂亮的腾空翻转，在墙上一踹，往声音来处看去，竟是见到一片温柔的雪白缓缓靠近，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觉得很亲近……
恍惚间女孩的手臂上已经扎了好多箭，她忍着真实的痛感，定定看着那个方向。
她的匕首上，鲜血一滴一滴落下。
那身影靠近，在靠近，女孩伸出手，突兀见到一把长枪，在视线里放大、放大、放大——“你去死吧！”
她听见肋骨被切断的声音——
“……贱人！”
夏锦衣徒然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从床上坐起来，香汗淋漓，心跳猛如擂鼓。如此真实的梦境，将她的记忆打乱，很多东西像是经历过，又像只是一场梦幻，她转过头，看见月光透过窗纸，在地面上留下浅浅的痕迹。雪已经停了，万籁俱寂，她却突然觉得害怕。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浓郁的血腥，那种真实的感觉，不同于战场上的血雨腥风，那是阴暗而又刻毒的感觉。夏锦衣举起双手，接着微弱的光线粗粗扫过。上面没有鲜血，没有狰狞的伤口，只有淡淡的茧。
她调整自己的呼吸，心却还在颤抖。她的脑海里一次一次重复着梦中的生死厮杀，身边一个个身影倒下，无限骸骨堆积在脚下，女孩的胸口却被长枪贯穿，是贯穿！
她的眼睛里氤氲着雾气，她做出难忍的神情，咬着牙狠狠颤抖着，愤恨难耐，一拳打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样的噩梦……”黛眉紧锁，双眼紧闭，夏锦衣咬破了嘴唇，睫毛微微颤抖。
“不得好死……”夏锦衣恶狠狠地诅咒着，声音仿佛来自坟墓，带着无限死气：“背离我者，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这声音里带有无限恨意，是平常看来淡然自若的夏锦衣万不可露出的情感！
有人靠近，夏锦衣如惊弓之鸟，瞬间抽出长软剑狠辣刺去！剑路刁钻，却听一声冷气倒吸，长软剑被固定住。
“长公主……”
这声音平淡似水，尾音轻轻挑起，带着些许关心的询问，如同清泉霎时浇灭了夏锦衣暴戾的情绪。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过去，见了长剑抵着方瑟的喉咙，他右手紧握着剑刃，暗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染在衣袖上。
对于夏锦衣霎时控制了情绪，方瑟也是微微惊异，凭她刚爆发的那种暴虐情感，也能猜测出她心中埋藏多么深的怨毒，她在沉默里徘徊，却不深陷仇恨，或许这就是她能将情绪收放自如的缘故。
方瑟小心翼翼地松开手，夏锦衣收剑，冷言道：“这么晚不睡，吓鬼呢？”
方瑟耸耸肩，柔声说：“只是忽然觉察到长公主的气息不稳，便是来看看。”
夏锦衣深深呼吸，似乎哽咽着，久久不语。
方瑟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夏锦衣的肩膀：“都是梦而已，没事的。”他的声音，是与他的琴音一般，能够蛊惑人心的。方瑟做好了被狠狠打开手的思想准备，却没料到夏锦衣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夏锦衣的手很凉，手心里却有细细密密的汗水，方瑟有些慌了，他仿佛感受到她依然不安分的心跳，她承受着噩梦的恐惧。想像得到那不是普通的噩梦，它牵扯出了她心底最大的恐慌。夏锦衣的另一只手，正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肋骨。透过单薄的睡衣，她想像得到那里有真实的疤痕。
尽管它很浅，但是它就这样存在着，刻骨铭心。
她以无比惆怅的声音问：“方瑟，你为何是晋元东堂的人？”
方瑟没有回答。
许久，夏锦衣终于将所有不良情绪完全驱除干净，松开手，转身躺下，拉起棉被。“往火炉里添些柴禾，冻死你本少没法向你的堂主交代。”丢下这句话，夏锦衣便不再多言，想是安睡了。
月光的印痕往旁侧偏斜，不知过了多久，方瑟静静地站着，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锦衣，不要怕，我会陪在你身边。”
